旰食的主儿,勤政殿的吩咐一桩接着一桩,这十几个学士们也并不好过。
暑气从外头卷进来,散在书页衣襟之间,让人心头没的生出烦躁之意。但在这暑热之中,杜微生却好像一个清清凉凉的影子,什么都不贴靠,只孤伶伶地在书架间走动,时而回到桌边落几笔,又思索起什么来。
分给他的差事是今年番邦入贡,要下诏所有州县衙门各司其职,热情款待,谨慎送迎,不能失了上国体面。这一类的诏书年年都有,年年相似,他原本也只需依样画葫芦即可,却不知为何斟酌了许久。
“啪”地一声,是一人不轻不重地拍了下他的肩膀。杜微生转过身,便见是同年入院的林芳景,彼嬉皮笑脸地凑近来瞧了瞧,“嗐”了一声:“我还道是什么了不得的奏议,让子朔兄都为难呢!原来是这劳什子!”
杜微生笑道:“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体,是弟文思迟钝。”
林芳景将眼风往后头一瞥,“你昨晚入内廷了?他们都在议论。”
杜微生道:“是,陛下召我。”
林芳景道:“陛下有没有问你,南方水害的事情?”
杜微生顿了一下。就在这一瞬之间,后头那几人的议论已入了他耳:“皇上从不留人过夜,就算是他杜学士,也没能让皇上破例嘛!”
杜微生只作未闻,对林芳景笑笑:“没有,陛下昨晚很累了。”
短短若有深意的一句话,与他那似笑非笑的面容,无不透着暧昧,甚至让林芳景老脸红了一红。他又在杜微生桌边转了转,实在没趣,也就不得劲儿地走开了。
杜微生终于可以清净下来,思索面前这一道空白的诏书。
这不是什么随便的差事,他的差事,全都是皇帝金口玉言,亲自分给他做的。他若做得好,不见得有功;他若做不好,则一定有罪。
*
允元这一日则接见了几位前朝的王公。
论辈分,她还要叫他们一声叔伯,但她也知道他们承受不起。接他们到蓬莱亭上,迎着盛夏的荷风,吃着消暑的莲子百合羹,一个下午,她从这几位叔伯嘴里撬出了几万两的赈灾银,还让他们应承了去各地安抚人心的活计。
待那些人都离开,已是傍晚,太液池上风声低迷,远处的万寿山顶上是一片灿烂的霞光,摔落到水底,就是靡靡的金。
她望着那晚霞光,想到昨夜的男人说,要用凤仙花汁画晚霞。
她开了口:“杜学士的诏书可拟好了?”
亭外的女官杨知礼回答:“拟好了,半个时辰前已送到勤政殿。微臣看过没有大碍,放在陛下的案头了。”
允元道:“拟的什么,你说说。”
杨知礼一愣,旋即应道:“是。邦国入贡乃古制,不可轻忽,敕所到州、府、县、道,增饰厨传,依律给食,度有所缺,上礼部酌定。”
“度有所缺,上礼部酌定。”允元低声,“这一句,是过去没有的。”
“是。”杨知礼道,“大约如此更可显得我朝重视,而且于情于理,番邦入贡之事,都由礼部主司……”
允元摇摇头,笑了,“他是在帮朕要钱呢。”
杨知礼怔了一怔,半晌反应过来,“原来如此,微臣愚钝!过去没有此语,地方有亏缺,也只能以税金弥补,再依例做账上报户部,如此所用的实是户部库银;如今说要礼部酌定,则是从礼部出钱……”
允元眯了眼望着晚霞,不肯定也不否定,只是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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