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内的棠棣花落了一地。他刚刚撑着伞快步走出三师兄的院落,突然见一小弟子,伞也没打一个,在狂风呼号与暴雨倾盆之中狂奔而来,泥水和雨水打湿他的袍摆,差点将自己绊倒。
“急得什么样子!喂!你慢些跑!”
他的声音被暴雨吞没,那小弟子见是他,奔过来一把攥住他的衣袖,一边喘气一边喊道:
“师兄!师兄!不好了!峰主师兄找不见人,我就先来找三——”
“你倒是说重点啊!”
打在那小弟子脸上的,不光有雨水,还有惶然的眼泪。
“师兄!图罗遮死而复生!那个魔头回来了!”
小童怔在原地。小弟子在雨中呼喊。
“就在咱们不远!他已经屠了霹雳门门下整整一百三十一口!”
天外一道惊雷劈下,轰隆一声巨响。
冬日果真要来了。
*
图罗遮没有带刀。
他已经不再需要刀。
人说到了武功大成之境界,摘叶飞花皆可伤人。以前不过是当成一句笑谈:用勺子杀人已经算是独步武林,难道境界之上还有境界?可境界之上果真还有境界。
他自己也觉新奇,每杀一人,便将自己杀人的手看了又看,心中不免啧啧称奇。杀到一半时,天公并不作美,忽然下起暴雨,血水在他脚下流淌,又流进地沟,淅淅沥沥地清走一场屠杀的痕迹。
他以内力烘干衣裳,从霹雳门带走了一把伞。伞下与伞外,自成两个世界。
便如闲庭信步一般,他从霹雳门的正门走入,自然也从正门走出。他不知道消息传得多快——毕竟他也留了一两个活口,就是不知道他们能否如实地传达。
他心中忽而生出一股不合时宜的哀戚。
是为着什么呢?他漫不经心地思考。从霹雳门往东三十里,就是断云峰。遥遥看去,那山峰的身形在暴雨与雾气中影影绰绰。他想,李殷要多久才会知道,他瞒着全天下藏下来的魔头、欺师灭祖的畜生,已经从化外之地回到中原,回到断云峰的山脚下。
李殷应该要恨死他才好。恨到两个人不死不休。如今这样爱不彻底,恨不清楚,算得了什么呢?
现在李殷应该恨透他了。第二天全武林都会知道,是李殷费尽心思使他诈死;如今他回来了,甚至功力大为精进,连每月月缺时分功力全失的时候也不会再有了。从今往后,杀他变得更难了。
不过话说回来,叛出师门那年他才及冠,如今居然已经有九年过去了!
霹雳门门主胡子已经花白,染血的苍老的手按在他的鞋面上,嘶声问他,难道不怕天理报应?他想了想,只说,若有天理报应,九年前我便该死了。
是了。九年前,也是一样的雨夜,苏伯彦将他从饮冰池内唤回来,问他,可愿废去武功,从此留在断云峰一辈子?
他发梢上还滴着水,皮肤冰冷得像刚刚解冻的鱼皮,那冷从外向内地渗进他的肌理。苏伯彦让他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泡在那池水中,不是为着他功力的精进,是要压他体内的邪气。
他突然失声叫道,若我不愿呢,父亲!
那人的脸倏尔涨红了,越来越红,几乎成了紫色。他本该觉得滑稽的,可他心中只有惶然和痛苦。
不要叫我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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