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望着从小到大住过的小区,楼房和阳台,说不出的心灰意冷。
他记得自己看过一本书,书里说:我不记得爱过自己的父母。小时候是怕他们,大一点开始烦他们,再后来是针尖对麦芒,见面就吵;再后来是瞧不上他们,躲着他们,一方面觉得对他们有责任,应该对他们好一点,但就是做不出来,装都装不出来。再后来,一想起他们心里就很难过。
他也一样,已经不确定自己究竟爱不爱母亲。他感激母亲的抚养和付出,却也厌恶母亲的市井和愚昧,有时甚至觉得母亲自私。懂事以后,再也无法装出亲近和顺从。
旁边有几个农民工打扮的男人,打量了肖嘉映一阵,问他要不要烟。
他破天荒接了一支。
“谢谢。”
“客气啥。”对方问,“你穿这么点儿不冷?”
肖嘉映没搭腔,因为不知道怎么解释。
他借对方的火把烟点燃。
风把手吹得直抖,烟又直往脸上飘,他不住咳嗽。
“头一回抽吧?”
“不,读书的时候抽过。”
躲在又脏又潮的男厕所,试过一回,呛得他直想流眼泪。
“回去吧,天这么冷。”他们好心劝他,“大过年的有什么事过不去?”
肖嘉映盯着火星出神。
老家是住不下去了,也许这趟回来就是个错误。可他还有别的家吗?
等到全身都冻透,才想起熊来。
刚才出来得太匆忙,他又被母亲的话刺激得大脑缺氧,忘了熊还在房间里。
先前的吵架被熊目睹,不知道它会怎么想。一定觉得我很懦弱吧,一定觉得我妈很不讲理吧,一定不愿意跟我妈同在一个屋檐下吧。
等等。
我为什么会担心这些?
它……它只是一只熊而已。
一边想,肖嘉映一边加紧脚步往回走,进家门却立刻觉得气氛不对。
当然,他妈还在生他的气,但是客厅的地板上好多棉絮,还有一些黑色的皮子碎片,像是自己给熊买的那件衣服上面的。
肖嘉映怔了片刻,冲进卧室。
地板上,床底下,被子里,任何地方都找不到繁繁的踪迹。
“我的熊呢?”
“扔了。”刘惠在打毛衣,翘着二郎腿,云淡风轻地说,“一个大男人,留着这种玩意干什么。我替你处理了。”
“怎么处理的?!”
“这你就别管了,总之是扔了。”
转头看到茶几上的剪刀,肖嘉映嗓音都有点抖:“你拿剪子剪它了?”
刘惠先是瞪着他,然后松开毛衣针,抬手就是一巴掌,打在耳畔,打得他几乎耳鸣片刻。
肖嘉映这辈子第一次还手。
他把刘惠的手用力甩开:“我问你把它扔哪了!”
“你失心疯了?为我扔你一样东西,就要跟亲妈动手?”
刘惠从来没见过他这个样,想象都想象不出来。她儿子脸色发青,逼问她把熊扔在什么地方,问出答案以后径直跑下去。
“你回来!你疯啦?”
她在后面扯着嗓子喊,眼睁睁看着儿子,当着街坊邻居的面,把被她扯得支离破碎的熊从垃圾堆里捡回来。
肖嘉映爬楼梯的时候跌了一跤,膝盖都磕破了,一点也感觉不到疼。
他回到家,跪在沙发前拼拼凑凑。
“繁繁……可以听到我说话吗……”
“你说话,哥带你回临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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