琢自登船便一直阖着眼,手握成拳,神情漠然,这会听到晏朝的发问,他眉微微动,望了晏朝一眼,却仍是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见陈琢不应声,晏朝便道:
“我自七岁开始作文章,笔落定,文意自成,可其间却不见得有文心。”
“摹写,翻拓,初时的许多习文不过是拾人牙慧,那些习作便是再如何另辟蹊径、独具一格,都是伪作。”
“但陈琢,你不是这样,便是情场风月词,仍能见其中风骨。”
傅瑶光想了想方才看过的寥寥片语,欢场上撩人助兴的词句,她倒是不知晏朝从哪看出的风骨。
她看了眼晏朝,这几日下来,她看他行事,觉着他似乎对方沅和陈琢颇为耐心。
另一边陈琢沉默良久,嗤笑了声:
“文心,若是从前大人问我,光是清明理想,我便能同您说上几日几夜,这世间也就这些读书人好骗,读过几篇前人捧圣的酸腐文章,便想着自己未来也能做一代名臣,可如今方知,什么文心风骨,那都是像大人您这样不愁吃穿的人才配想的,我这般的贫贱命,能填饱肚子便应感激涕零了。”
一旁的船夫也跟着笑。
“陈哥您哪能算贫贱命,您作一副词、写一首曲,便能顶我和我兄弟我爹在江上忙活到半夜的银子了,您若是贫贱,我们家还不得去投江了。”
“我爹就总说,日后让我和我兄弟的孩儿也都去读书,像陈哥这样,作读书人,靠笔杆子吃饭,再不像他老子这般辛苦。”
说话间,小船泊近江岸,船夫将船定住,手撑着木桨笑着道:
“几位,到了。”
“陈哥,替我向嫂子问个好。”
陈琢没吭声,起身上岸。
傅瑶光和晏朝付了银钱,也下了船。
陈琢只身走在前面不远的地方,傅瑶光小声问晏朝:
“我们跟着他吗?”
“方才我就想着不能让他走了,便拉着你一起过来了。”
“无妨,正好跟他再聊聊。”晏朝道。
“他若是一直不想说呢?”
想着今日陈琢不甚配合的态度,傅瑶光轻声问着。
“那便让周则安过来带他回府,再行审问。”
先礼后兵,倒也没什么问题。
傅瑶光看陈琢转个弯进了前面的胡同,跟晏朝也走了进去。
“他的文章当真那么好吗?”傅瑶光问道。
“尚可。”晏朝淡声道。
“那你方才……”
晏朝偏头看她一眼,面上带起几分笑意。
“随便说说,大凡读书人,都喜欢被夸赞有风骨。”
傅瑶光确是没想到。
方才听他那般言论,她还想,那些……那些不堪入目的媚俗词句,到底哪里看得出风骨了。
竟是他在这信口胡诌。
陈琢停在一处小门外,抬手去开上面的木栓,旁边挨着的另一扇门外,一老妪坐在门口,见到他回来笑眯眯道:
“小琢回来了啊,你媳妇今日好多啦,中午时多吃了半个馍馍呢。”
听到老人家的话,陈琢今日头一次露出几分笑来。
“我不在家时,全靠您照拂着了,回头我拿了工钱,定给您带几条鲜鱼回来。”
“那可好啊,到时候我做了鱼汤,小慈也能喝些呢。”
门打开,陈琢进了门,正要关门,一眼看见面前的傅瑶光和晏朝二人。
他顿了顿,似是也不想再费口舌,也没关门,转身进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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