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门鼎革之后, 大唐朝廷的格局其实相当尴尬。名位已定, 皇权底定, 如房、杜、长孙等秦王心腹, 自然是鸡犬升天,封侯拜相;但为了缓和新旧交替的冲突,降低宫变洗牌的难度,不少两面骑墙的老臣也被顺势保留;甚而言之,如萧禹、陈叔达等,当初还曾在海池御舟上力主秦王接班、平稳过渡呢。难道这个情分,你李二还能不认?
但朝廷的椅子只有那么几把,旧朝老登占得太多,新人就实在没法上位。你房、杜、长孙是飞黄腾达了,其余天策府功臣可还等着进步呢。就算要顾全大局拉拢老臣,忍耐一两年也就罢了,难道还真要等着老登们蹬腿不成?
以南朝梁、陈两家皇室的寿数来看,这怕是实在有点难熬呐。
以皇帝原本的规划,要解决这样陈年旧事的遗留麻烦,那少说也得五六年水磨功夫,磨到老登们百无聊赖,自愿滚蛋为止。但现在治水事大,却无疑是提供了一个绝妙的机会——朝廷的中心早晚要转移到治水上去,在这样的大事上摆烂溜病号,等于是亲手放弃了参予机要的权力;用不了一年半载的功夫,诸位老登恐怕就连文件都看不懂啦。
当然,光明正大、风光霁月之皇帝陛下,是一定不会干过河拆桥这样没品味的小人勾当。无论老臣们请假与否,待遇一律不受影响。公文照发,奏折照批,开会也可以永远保留位置。至于自己跟不上朝廷日新月异的步伐,败坏掉仅剩的那点权力,那总不能怪陛下不讲颜面吧?
这样光明正大的阳谋,实施起来总是让人格外愉快。皇帝欣欣然批转病退的奏折,指示留守京城的淮安靖王李神通赠送补品慰问老臣,还特意请现代专家组送去几台无线电,方便京城官吏随时联络行在,请示谏言。
无论如何,面子上总要过得去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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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号称要巡视河工,但至尊车驾入关抵达黄河之后,却从不召见当地官吏,也不看河工上送来的报告,而是派遣心腹亲信,四散奔赴一线,接触在河道中挖土引水汗流浃背,忙得不亦乐乎的基层小吏、出苦力的民夫;下了死令要亲信们一一踩点询问,寻根究底,或者按皇帝读到的文件所说,要“大兴调查研究之风”。
这倒不是什么照猫画虎,而是深思熟虑的决策。李二陛下深知自己的斤两,晓得自己就是再寒窗苦学个十几年,也休想在专业领域挑战教授们吃饭的本事;无论如何都动摇不了现代世界在学术上绝对的权威。但通天的大路不止一条,专家组或许对水利了如指掌、无往不利,但对一千五百年前的大唐日常,却基本是一头雾水,两眼抓瞎,与当地官吏接触以来,闹出的笑话不知道多少。而这种种尴尬,甚至不是一点培训和资料能够解决的——再牛皮高明的历史学家,也不可能对中古时代的生活细节了如指掌嘛。
不过,恰恰是这样结构化的矛盾,才给了皇帝陛下发挥才能的空间。一千五百年的差距悬殊之至,除了能自由往返时空门的至尊之外,还有谁能左右逢缘,弥合两代人的冲突呐?传道授业、解惑排疑的尊师,那当然是莫大的威望;但能排忧解难、随时平事说和的好大哥,不也是老大的影响力么?
至于怎么混社会、当大哥,使手段拉拢底层的游侠轻薄儿,还能有谁比当年的太原公子更熟悉啊?
这条中心思想确立之后,李二陛下就干得非常愉快。他派出亲信四处接触底层威望高手腕强的民夫头子,从上交的报告中挑出典型,一个一个亲自接见,嘘寒问暖,无微不至。
而林长史随时侍奉在侧,那才是亲自见识到了千古一帝,顶级政治家办事的风范——被召来见面的民夫官吏都没有见过什么世面,觐见至尊后往往是战战兢兢言语不能,僵木得活像假人;但无论对面多么的紧张恐惧,只要与皇帝交谈数句,都能相当迅速的平静下来;而后问答数次,便迅速建立了信任,春风化雨之中,即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气氛烘托到到情真意切处,甚至能说得对方涕泗横流,连连下拜,誓为陛下效死云云。
说白了,龙傲天小说中虎躯一震,霸气四射,小弟纳头便拜,大概也不过如此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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