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林貌目瞪口呆:“你是说……”
“以现在的局势看,大唐朝廷对于治水工作,不能说是一无所知,至少也只能算初窥门径。整个治水的流程,基本把控在现代世界的专家组手里。”李先生轻声道:“权力是不能凭空产生的,它必须要能排除困难、分配利益,解决问题。试问,如果朝廷对治水工作一问三不知,方向指导不了,困难不能解决,连两句片汤话都无法敷衍,一线做事的官员作何感想?反之,如果有另一个强有力的组织随行在侧,能随时为他们提供建议、制定方案,排除万难,不断争取胜利——那久而久之,局势又会如何?”
他叹了口气:
“……说实话,这绝不是组织想看到的结果。”
权力的流动自有其规律,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组织上的确给过李唐皇室坚决的保证,不会插手另一个世界的内政。但这种插手与否,又是一个承诺能约束的吗?权力来自于下而不来自于上,如果治水专家的“建议”都能够如臂使指、无往不利,而长安朝廷的命令却只能浮皮潦草、敷衍而过;那请问大唐真正的权力中心,又在哪里?是在太极宫呢,还是在现代的治水办公室?
更要命的是,按照组织与皇帝签订的协议,这批治水工程,是打算作为工业化模版,要向整个中原推广——他日黄河长江修整完毕,深受治水专家组影响的官员们踏上各行各业负责推进功业技术的引进,并渐次把握整个帝国的动脉,顺带着传播他们从现代世界汲取的种种经验,继续扩散影响;那等到工业化进程初见规模,怕不是朝廷的圣旨都出不了太极宫了!
这绝非组织签署协议的本意(说难听些,难道还要负责成立个大唐办公室来全程指导另一个世界么?),偏偏又微妙敏感之至,难以言说。所以李先生才会别出心裁,特意送一份条子做委婉的提醒。而现在看来,皇帝陛下无疑是迅速理解到了真意。
当然,李二陛下自己就是走这条路逆袭成功,更不会忽略潜在的危险。说白了,他又不是被等级制度糊弄得脑子进水的嫡庶神教患者,绝不会迷信什么尊卑身份的约束力。按现在这个局势走下去,那恐怕用不了二三十年的光景,现代治水办公室的临时工随便签一份文件,就能把大唐皇室给集体发卖了!
“要想保证影响,维系皇权的威望,当然只有深入一线。聆听他们的期待,回应他们的呼声,解决他们的麻烦,建立血肉般的情谊。一言以蔽之,从实践中来,到实践中去。”李先生道:“所以你看,真正有用的道理,其实就是这么简单。”
当初太上皇、隐太子与李二陛下争锋,诡计奇策权谋怪招不可胜数,但归根到底,还是术不胜道,奇难克正。最光明正大的招数,从来都是简洁明了,无需任何伪饰。事情有大道理,有小道理,大道理管着小道理。打胜仗的人有威望,这就是大道理。在这样的大道理面前,就是太上皇隐太子的权术炼到炉火纯青所向无敌,那也是屁用不顶。
作为当年切身体会过权力转移过程的当事人,皇帝自然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压根懒得和现代世界玩什么制衡弹压又拉又打的帝王心术,而是选择亲力亲为直奔主题——这些所谓的朝堂权术在真正的大趋势面前无异于螳臂当车,还不如自己亲临一线,与治水工程紧密结合,设法建立属于皇帝的影响力。即使不能一家独大,至少也要分庭抗礼,可以与现代专家组彼此制约嘛。
“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再过三四年的功夫,皇帝陛下就会让他的子女到河工上历练了。总要让帝国的继承人在一线去滚一滚嘛。”李先生若有所思:“生于深宫的贵胄能接一接地气,这是好事。不过,这么多重臣勋贵纷至沓来,重视当然是重视了,但权力漩涡彼此交织,恐怕也是不小的麻烦……林先生,随行陛下左右的时候,还请千万小心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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