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他几回,他都上当。
又被耍了,小沙弥没有哭,过去小心拍干净饼上的浮土,揣入衲衣。
一日后,迦难城下,他把胡饼给了几个乞讨的小孩。
妖精看着他分饼,你自己都不吃的东西,倒给别人。
凡事有舍有得,正因为我不吃,他们才吃得。
妖精轻慢他的善心,说到底,还不是你不要的。
他甩下小沙弥,先行一步进城。
古城迦难,远离灵山秀水的边陲城镇,绿洲明珠,竺法兰传经至中土的必经路,城中建有寺庙上百,佛像千身。小沙弥早从师傅口中听说过这处妙法宝境,一路上东张西望,洋溢孩童的欣喜,结果却一座庙宇一个僧侣也未见到……
怎么会……小沙弥不信师傅会骗他。
他身边别无他人,张口呆呆望着妖精,似乎向他讨一个答案。
妖等了他一会,迟迟不见他出声,终是不耐烦,是不是在找寺院?
小沙弥点头。
从城门跟着他们追来讨赏的花子年已半百,听见他们的对话,稀奇地斜个眼,迦难何时有寺庙啊?
连他都说没有,小沙弥失望了。
妖看着他低下头,在心中冷笑,区区一个寿数不过百的凡人,他知道什么。妖往四周看,眼眸中平地而起无数的经幡庙宇,寺中人潮络绎,诵经声不断,随香客来到香火鼎盛处,大殿上法幢高竖,花果莲灯,宝盖悬幡供奉着三世佛。隐隐烟云中,一僧双目若叶,朝着他合什双掌……
两个胡人打扮的少年嬉闹着撞到妖精,腰间褡裢,铜钱泠泠作响,引得老叫花两眼发光,追着他们跑出老远。
小沙弥也被人群推动,回头差点弄丢妖精。
他奋力挤回来,牵住妖的纱衣。
衣袖上的小手,童真的依赖,妖望着小沙弥光溜溜的青皮脑袋,一时恍惚,是那人又回来找他……然而瞬目所及,皆非当年景物,时过境迁,早已物是人非,再也不是百年前,幸好不是百年前……
人群开始往胡琴声响起的地方聚集。
他们在看什么?小沙弥对新事物充满好奇。
妖精改搀他的手,走,我们也过去看看。
是几个表演古老舞戏的钵头①艺人,在地上铺开五颜六色的织布抱胡琴席地而坐,空地中央的三个色目艺人,一人眉心点了毫相,一人眼稍上吊如伶人,眉间一抹朱砂,还有一长鬣老者,都是男人扮的。
阿爷,幼女不明白,他们在唱什么?
老头指给孙女,那是玉郎,那是如意娘,那是玉郎的父亲庭州叶氏。
台上正唱到: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②」
原来是个情爱故事,外族女子爱上一名男子,遇对方父亲反对,一意孤行与之结为伉俪,最终遭遗弃……
这玉郎真不是个东西,有人啐。
你说得不对!一老妪扶棍,颤颤巍巍站起来。
阿母!是那带孙女的老头,您坐下。
老妪很老了,她的年纪如同城墙上风化的石砖一样无从考证,她活到今天,全为将这个故事讲完,是她!她是白眼的狼!害人的妖精!没有她引来阿史那的骑兵,迦兰就不会亡,那么多僧侣也不必殉难!
迦难,旧称迦兰,因城中建有寺庙百座,僧侣千人得名。
难者,劫数也。
百年前的一战,城毁人亡,迦兰僧侣的血,和那些庙宇佛像一起长埋黄沙。
「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
「蹀躞御沟上,沟水东西流。」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妖站在人群中,冷眼旁观。
是又怎么,他桀傲地想,他从来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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