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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天下人都舒了口气。就算这数十年来,所有人都装得好像不在乎她是男是女,但当她终于将权位传给了一个男孩,所有人还是感到伦常归位一般的庆幸。

她将这些庆幸都看在了眼里。

她总想知道,若是杜微生在,会有什么谏言。也或许,他不会说什么,只是会陪着她而已。

但他到底不在,她也渐渐不觉遗憾。在他死后,就连那场经年的噩梦也不再来侵扰她,到三十岁时,她便再也不需服药了。

她曾经见过这世上最璀璨的烟花,也曾经得到过这世上最伟大的御座。她曾经在天下万民的欢呼声中,亲吻过这世上最美丽的情郎。

又是一年下雪,她踽踽登上了长安城南的柏梁台。

这座高台花费了足足十年才建成。就如她当年所设想的,高达百尺,台周遍植香柏,香飘数里,愈是往上攀登,便愈闻清气袭人。她也曾屡次征召群臣到高台上来宴饮唱和,一切都像那古时候的君臣佳话一样。

高台之上,长风浩荡,从长安城的大道绵延出去直到风雪的尽头,都铺陈在帝王的眼底。

风雪尽头,有一行错了时节的白鹭,正往云中飞去。

她闭上了眼睛。

*

完。

尾声之二

此后年年岁岁,雪满山陵。

十月初八的诞节元会,如期而至。

纵然是就在几日之前,禁军还曾闯入郡国客邸、城中民宅大肆搜查逮捕汝阳侯残党,一连七日在午市时杀人行刑,人头一个又一个地挂上了长安城的八座城门楼。但该来的节日到底还是来了,且一丝一毫都没有减损了欢乐的气氛。

这也或许是允元这六年以来,过得最为轻松的一个生辰。过去庆德为帝时,她如履薄冰自不必说;便登基后,最初两年也是焦头烂额的。今年除掉了庆德,就如同除掉了一个大晦气,她自喜上眉梢,各怀心思的臣下们也就不敢不融融泄泄。

只是可惜,傅掌秋看不到今日了。这天底下,真正知道她六年前那一场阴私往事的人,已经只剩下杜微生一个。

她与外邦使臣宴饮到半夜,才终于回到勤政殿。辇车上暂且小睡了一会儿,下车时脚步都有些踉跄,却被来人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抬起眼皮,便笑了:“出来做什么?你还未将养好吧。”

杜微生却只是淡笑。刚刚从殿内走出来的他,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素色长衣,迎风飘飘然,愈发显出他这几日养伤养得身子瘦了。他的身后便是连绵的白玉阶与巍峨的大殿,允元望了一会儿,含笑登上。

*

入了内殿,允元仍是让杜微生坐下好好休息,自己去沐浴了。她今日饮了些酒,沐浴的时间也格外长了一些,像是引来杜微生担忧,还看见他在帘外徘徊的影子。她笑,这人就是不肯出声叫她。

杜微生将醒酒汤也备好了,还有几碟精致的小食,一一色泽可喜地摆在灯烛下。允元揽着衣衫走出来,随意地吃了一些,杜微生从她后头抱住了她,递上来一个卷轴。

她一怔,接过,打开了,却是她早已见过的那一幅白鹭图。上回见时,原是一只形单影只的白鹭,立在模糊的重重人影之间,彷徨四顾。但这却是一幅新的,四周的人影用重笔改成了山水,白鹭茕茕地立在芦荻飘荡的水岸边,流水蜿蜒向远方的群山。白鹭的翅膀也微微张开,长长的颈子伸向天空,仿佛振翅欲飞似的。

它所望之处,秋空澄澈无云,一行鸟群正正飞过。

画旁题着一行字:“翰林院供奉杜,恭颂圣寿。千秋万世,天命所归。”

允元静静地,重又慢慢将画轴卷起。

杜微生低着头,下巴压在她的发上,声音也就震动着她的脊背:“不喜欢?”

允元哑声:“喜欢。”

只是,谁是那一只白鹭,谁又是那鸟群中等待着它的同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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