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儿, 忘了自己要说的话。她母亲问她是否有崇拜的老师或偶像, 她可以观察学习一下人家的面部表情。
谭幼瑾从来没告诉过她的母亲,她曾长久地崇拜过自己的母亲, 即使剥离母女这层身份, 作为两个独立的人,谭幼瑾也能欣赏她的好处。她也知道母亲爱她, 但那是基于血缘关系, 谁是她的女儿她都会爱。如果没有这层血缘关系, 谭幼瑾几乎可以肯定, 她的母亲不会喜欢她本人。
谭幼瑾并没有找一个女偶像来学习言谈举止,她很久没有偶像了。但她现在表情管理得很成功。平静就像她的鼻子嘴巴眼睛,仿佛生来就长在她的脸上。即使于戡的膝盖撞到她的膝盖,她听见自己的心跳,脸上也没露出破绽。
她能经受得起一切,但禁受不起一个人的热情。她听见自己的心跳,仿佛定时炸弹的倒数计时器,每响一下,好像都离危险更进一步。她集中全副精力应付他,怕一着不慎就暴露出她其实并没有和年龄匹配的镇静和熟练。
相比喜欢,她并不怕别人对她的反感憎恨。越是反对讨厌她,她越能我行我素,坚持自我;但她禁不住强烈的喜欢,她知道自己很可能为了维持那喜欢,最终失去自我。
她觉得眼前的这个人这一刻应该是真喜欢她的。她不愿打碎自己在于戡心里的像,虽然他在心里为她塑的像实在是不堪一击。
于戡终于想起来抬头看谭幼瑾,他第一次和她离得这样近,却没在她的脸上捕捉到同样的热情。
于戡逼视着谭幼瑾的脸,谭幼瑾的表情简直像是在某个研讨会或者是优秀教师的颁奖现场。他拍片时,最怕遇到这样的演员,只顾着自己上镜好看,喜怒哀乐都用一套拍广告片的表情。谭幼瑾倒不怎么在乎自己好不好看,但很在乎自己得不得体。他不得不承认,他的这位谭老师好像从来没有失态过。但太他妈得体了。
谭幼瑾避开于戡的注视。简直是一双食肉动物的眼睛,在注视他选中的猎物。很快,谭幼瑾在于戡眼里发现了失望,那失望简直像是食肉动物发现自己追逐已久的猎物是一株植物。
于戡的眼睛没有一秒离开过谭幼瑾的脸,生怕把她给看错了。
他十九岁的时候,自命为他老师的谭幼瑾告诉他,心面合一心口合一是京戏的事,只有京戏才会把好坏中奸画一个脸谱焊在脸上,心里想什么马上唱出来,生怕观众看不出来;电影不一样,生活则更是另一回事,一张木然的脸下可能有一颗极为敏感的心。
于戡把谭幼瑾当年说给他的话重复了一遍,他看着谭幼瑾的眼睛对她说:“你还说过,生活里的好演员和戏剧里的好演员是两码事,戏里的演员太在乎自己的形象就出戏,在生活里恰恰相反。”
但生活里再好的演员,在一厘米的距离内,也会露出破绽。
于戡看着谭幼瑾的眼睛:“你和我想象的不一样。”
谭幼瑾面上只有一瞬的恍惚,但马上微笑道:“现实和理想总是有点差距。”
一个太擅长旁观的人,在自己的故事还没开始的时候,就在别人的故事里看到了自己的结局。真实的她不如他的想象,也是她看过的结局之一,并不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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