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如你所闻,天幕已然垂示——亡国是不可避免的,但如果刘氏侥幸之至,或者还可以选一选亡国的方式。”皇帝很有耐心的教诲爱子:“所以据儿,你打算选什么?”
大概是受刺激过甚,刘据呆呆望着自己亲爹,一时间仍旧是茫然不知所措。太子毕竟是生于大汉盛世之时,耳濡目染都是皇皇天汉如日中天日月所临皆为汉土的无上荣光,以他区区十几岁的心智而言,纵使读过再多典籍经纶,也实在难以将“亡国”两个字与汉室联系起来——在皇太子心里,这光辉璀璨威慑万邦的帝国,坚固顽强得便应如泰山的地基,无论如何也不该有什么“尽头”!
不过,对太子刘据而言,除了公然听到这“大汉亡国论”的震撼之外,最为惊骇者大概还在于君父的态度了——亡国难道不是至为惨痛悲哀的事实么?身为高居北辰众星拱之的天子,怎么能如此平静的议论“亡国”这样的惨剧呢?
这种对比过于魔幻,以至于皇太子逾越常度,下意识四处张望,而后一眼看到了同样懵逼的卫将军。大概所受刺激之深,这两位舅甥都是感同身受。卫青为人谨慎,更是支撑不住,干脆一个头匍匐到了地上,语气都有点不成样子:
“陛下慎言,陛下慎言!”
说完这两句,他气短胸赛,堂堂天下无敌的名将,竟然挤不出下半句劝谏来。
此时殿中气氛已经诡异得近乎肃然,能保持平静从容者,除了手握全局的皇帝陛下以外,大概也唯有高悬头顶的天幕了。天子是胸有成竹,镇定自若,不过仰头一看,依旧微有诧异:
“上位倒是很平静,是早就料到了朕的表态么?”
【我没有预测的功能,只是根据已有数据判断而已。】光球淡淡道:【史书记载,陛下曾经公然对众臣宣言,称“汉有六七之厄,法应再受命,宗室子孙谁当应此者,六七四十二,代汉者,当涂高也。”不但直接预言了大汉只有四十二年国运,而且连“代汉者”都已经考虑到了。所谓“代汉者当涂高”,至南北朝为止,数代王朝前赴后继,都试图证明自己才是真正“当涂高”,可以呼应谶语,取代大汉,上膺天命。如果以这样的言论做推断,那陛下无伦说出什么话来,其实都不奇怪。】
——是啊,连当众预言大汉只有四十二年气数的这样暴论都能发表出来,而今不过只是对爱子心腹谈一谈亡国问题而已,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卫将军皇太子毕竟还是见得太少,需要学习一个。
天幕此语一出,不但皇帝愕然张口,言语不得,就是惶恐伏地的卫将军与皇太子,那也是瞠目结舌,反应不能,被如此暴论刺激得有点精神恍惚——不是,陛下,您怎么猛的吗?
果然打破一个刺激需要更强的刺激,被什么“六七之厄”、“再受命”、“代汉者当涂高”等等暴击大脑之后,所谓的亡国与否似乎不是那么禁忌的话题了。但还未等晕晕乎乎的几人理清思绪,光球又慢悠悠开了口:
【不过,陛下在谶语上的造诣还是很有一套的。大汉国运当然不止四十二年,但皇帝驾崩四十二年后却恰恰是王莽出世,所谓“代汉者”的六七之厄,倒也不全是虚妄。此外,陛下曾昌言,“然自古以来,不闻一姓遂长王天下者,但使失之,非吾父子可矣”,也算是豁达明悟之语……】
光球的声音渐渐低缓,终于消匿不闻,似乎又陷入了高冷的沉默之中。倒是光球下的凡人们面面相觑,彼此脸上都有难以描述的怪异神色——皇帝毕竟还处在意气风发斗志昂扬的时代,一时也体会不出史料中那接连遭逢剧变后萧索而又沉寂的心境,居然也被如此妙论震得头皮发麻。
如此彼此对视片刻,皇帝终于长长吐出一口气来,嘴唇似乎微微开阖,但终归没有什么声响。
不过,跪伏在地的大将军耳聪目明,却隐约分辨出了那唇齿间含糊的呢喃低语:
“妈的,怎么什么实话都往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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