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如此,此次命黄生带人求教于董仲舒,也隐匿着公孙弘不可言说的心思——皇帝雄才大略,气度恢弘,但对举手投足间便能左右学派兴衰的圣贤人物依旧略有忌惮;董仲舒若真在变更《公羊春秋》的经义上有所成就,那此生都不必想着能在朝堂上出头。
一箭数雕,才是丞相的风范。
当然,再怎么算计筹谋,公孙弘仍然谨慎执笔,记下了自己与黄生往来问答的所有言论,以密折陈奏于圣上御前,维持自己敦厚诚恳而大公无私的人设。而高高在上的圣人亦不甚计较,仅仅以御笔画敕后令人存档,随即便抛在一边,大半精力依旧倾注于羽林军的所谓“改制”上。
为了达成心中不可告人的隐念,皇帝倾注于改制的精力百倍于寻常政事。不但以特旨令汲公自学堂中挑选出色人才编入军中同受训练,还特意令人抄写《民兵手册》,为诸羽林军军官人手预备一份。作为皇帝护卫京畿的亲随,朝廷为羽林军倾注的资源自然无可计量,即使是普通的士卒小兵,亦能识文断字,乃至略通经义。这便省下了变革军制中极大的疑难——真要一个一个手把手扫盲,新学再“有教无类”,也应付不来。
但纵使如此,待到真正上手改革,才知道繁难艰苦,莫可名状。羽林军士卒是天下无匹的强军,军纪军规严整有法,迥非寻常可以比拟;更不必说还有霍去病当值,以超凡脱俗的天资声名压阵;但纵使有此种种的预备,也实在难以将《民兵手册》的条款一一落实。
——原因无他,这手册实在太琐碎繁杂了。如若仅仅规定行军布阵临地应对的事务也便罢了,偏偏册子中包罗万象,除训练交战的种种讲解以外,其余多半记载的是约束日常起居的条款规章,甚至连平日训练如厕洗漱的时间都一一排列成表,分毫错乱不得;而冗杂训练以外,还有自学堂中调派来的士人为诸兵卒讲解军法大义、山川地理,乃至于种种高屋建瓴的学说大义——皇帝实在搞不清楚什么“思想教育”,干脆就把现有的经学胡乱拼凑,直接命人灌输了事。
早上肝训练,晚上卷经学,一举一动还都有规章约束;即使是素来约束严谨的兵营,这种折磨也真是太超乎预料了。羽林军的士卒将帅不但莫名其妙,亦且痛苦不堪,执行时便难免会有不尽不到之处;而手册上的规矩又真正是无所不包,往往是随意的举动也常有触犯军规的风险,处罚无时不有,且极为严厉。纵有主帅亲自压阵,被频繁惩戒的士卒也喋有烦言,怨声载道,甚至惊动了高居九霄的皇帝。
羽林军事关重大,皇帝亦不能不持之谨慎。再三思索以后,至尊本打算下旨更改规章修订条款,稍稍放松对士卒的约束。但在拟定旨意之时,却遭遇了意料不到的反对。一向寡言少语,甚少议论政事的卫青与霍去病舅甥。两人联袂奏请,却都坚持已经变更的制度绝不可再有退缩,甚至还应以强力继续施行,以此彰显朝廷不容动摇的姿态。
不过,这二位的态度虽然明确之至,但在奏对之时,却实在难以向皇帝解释自己坚持的缘由——卫霍二人都是天下不世出的名将,仅仅稍一领略这《民兵手册》的效力,便已经心领神会而默然自悟,隐隐猜测出了这些繁琐条款之后的真正用意。可惜,这两千余年的光阴委实是不可逾越的鸿沟,纵以这两位的绝世天资,所悟所觉也只是可为而不可说,可知而不可学。他们凭本能便知道了这玩意儿要紧之至,但真要一字一句解释起如何要紧,却也只能瞠目结舌而已。
这种本能的“我寻思”,显然不能说服皇帝。而最终震慑至尊的,却是天幕的示警——在圣上日常打卡开盲盒试验手气之时,天书毫不客气的在盲盒中塞了一个提示,警告他既然已经选择变革,便绝无回头路可走,如若犹豫不决,搞不好还会生出什么未知的祸端。
须知,这工业化的变革被称为“渡劫”,并非仅仅是为迎合皇帝对方术不正常的痴迷,其比喻本身便另有所指——所谓渡劫渡劫,渡过天劫的当然是脱胎换骨超凡脱俗,逃避天劫的其实也可以苟延残喘了此一生;劫数中最为危险的,却是那些贸然选择涉足劫数,却又畏首畏尾不敢跨越艰难险阻的半吊子。渡劫的道路一旦踏上便绝不可回转,要么百转功成超脱凡俗,要么灰飞烟灭化为乌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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