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最为令皇帝关怀者,还是一场考试中这惊人的结果。他抬眼又往左近扫去,看见自己的心腹将军还在老老实实捧着白纸细读——虽然依旧是看不懂,但纸上的符号整整有法,显然不是随心所欲的涂抹猜测,而是真正对这御榜宣示的难题有所领悟。
皇帝勉强知道那道题目的分量(据天书说,它甚至已经接近了某种神乎其神,名为“微分”的技巧),即使考生印证有误,这番领悟也绝非寻常的天资可及了。想来算学与格致的书籍经由汲公之手广传世间门,迄今也不过数年而已。数年之久就能脱颖而出如此的人物,真正是让人震动。
于是至尊也不由叹息,啧啧称奇。
“……赤县神州之地,果然历来就是人才济济,取之不尽呐。”皇帝仰头道:“天意垂示,果然毫无差错。”
不错,这也是天幕的启示——自古而论,华夏的人才恐怕从来都是太多,而不是太少。即使是天下逐鹿开邦定国这样宏大至不可思议的功业,所需的英才也是俯拾皆是充裕之极;当年高皇帝开数百年之基业,仅仅在沛县区区一地之中,居然都能搜罗出萧何这样的人物!
小小一县便有汉初三杰这样的大能,若推之于一郡一州乃至整个天下,顶尖的人才又有多少?那是真正的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可以肆意挥霍享用的资源。所以也无怪乎后世会这样卷生卷死,乃至于发明出如“科举”这般怪异的制度来选取人才了——科举取士者,不是因为人才太少,而是因为人才太多,不能不设法筛选!
当然,人才太多也有隐患。即使科举再为完善,不也有如黄巢一般心有郁愤而搅乱天下的人物么?所谓“天下英雄尽入吾彀中矣”,但要是野有遗贤,未曾网罗,那可是江山社稷莫大的隐患。甚而言之,皇帝特意在太学中考试增加格致与算学的内容,部分原因也是要开辟新的上升渠道,提拔聪颖敏锐却未必擅长经术策论的高士。
要知道,自陈胜、吴广以来,华夏百姓最为擅长的,可是花式造反……
天子沉吟斟酌,徐徐道:
“算学与都不算容易。太学中的士人,竟尔能精进于斯么?”
张汤有监察百官百寮的职责,聆听圣上垂询后稍加思索,躬身作答:
“自元朔二年以来,京中太学生每日耗费的竹简便增了两倍以上,多半都是记录的算学笔记;自元朔三年陛下以特旨于京中推行纸张后,计算与推演的用量更是无可估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这都是陛下文德所化,士子们才会如此的用心精纯,一日千里。”
皇帝微微一笑,并未在意重臣的马屁:
“……元朔三年?朕记得,元朔三年朕纳汲公之谏,下旨要‘不拘一格用人才’;当年六月,朕还给几个改进冶铁术的工匠赐了大上造的爵位。所以,这些太学生精诚所至也罢,用心精纯也好,怎么偏偏是在元朔二年以后才这般用功呢?”
张汤以眼观鼻以鼻观心,默不作声神游天外,绝不去接这个要命的话题——士子们为什么这样用功,难道皇帝陛下心里没数么?何苦为难他这个小小的御史大夫呢?
皇帝倒也不需要捧哏,略停一停便自顾自接了下去:
“……所以,什么文德圣心,大概只是说笑的罢了。归根到底,还是功名利禄,动人心弦呐。”
张汤将头埋得更深,似乎是马屁被驳斥后惶恐无地。但他直视地面,目光却依旧澄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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