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迫也是一门手艺,而新的器具给予了人类前所未有的能力,在生产力发展的同时,压榨的本事也随之大大进化了。技术革命当然是光辉的,但生活在这光辉技术革命之下的芸芸众生,恐怕未必能感受到什么进步的福祉。
大概也正因为如此,自老庄以降数千年间,才会有无穷无尽不可计算的圣贤哲人们以那样的热情怀念上古,怀念所谓“鸡犬之声相闻”、“与麋鹿共处”,尚未诞生智慧与文明的蛮荒时代。而今的人多半将这种怀念视为是不知所云的呓语,但如若真设身处地想上一想,这种“今不如古”的慨叹,某种程度上还真未必是妄言。
历史是曲折发展的,但对于渺小的个体来说,时代大潮中一点小小的起伏,已经足够断送一生了。】
皇帝呵了一声,挥袖将光幕静音。
“这一段大概是来警告朕的。”他漫不经心道:“上苍先是举了个什么朱明赵宋的例子,问朕有何感想。朕斟酌再三,告诉他宋明之所以被外族所乘,原因不在于火药,而在于外族——开国全盛以后不能借着兵力技术的优势斩草除根一网打尽,那自然会留下衰落时的纰漏,这又何足为怪?既然天书示警,朕自然不会疏忽,一定兢兢业业,犁庭扫穴……”
宋明不是因为无法容纳生产力而为外族所破么?那么直接解决掉东西南北目之所及一切的外族,即使不能治本,不也可以暂时腾出发展技术孕育制度,乃至于完成这“工业革命”的空间么?
霍去病:…………
行吧,果然是至尊之天子陛下的行事作风,他算是知道天书为何会如此郁闷不乐,近乎憋气了。
“陛下高瞻远瞩。”他只能干巴巴道。
“这一点就不必奉承了。”皇帝道:“总之,在朕开口解释之后,天音似乎时迟疑了很久,又为朕送上了这么一个片段,言下之意,无非还是旁敲侧击而已——如若朕铁了心推动所谓的工业革命,那么天书中所记载的种种惨象,便会一样不差一件不少的落在大汉上,甚至因为技术的落后,后果还要更为惨重。到时候百姓倒悬天下鼎沸,难道朕能抵受得住这个压力么?它话里话外,无非就是这么个威胁。”
霍去病微微张口,但终究沉默。显然,虽说天书列举之案例只有寥寥数语,但这工业革命以后的尸骨累累却已经是隐约可见——能让壮年的力工在四五年后便力竭暴亡,这种力度的压榨即使在徭役中也相当罕见;如果说徭役还有逃避征辟的可能,那么此种级别的压榨一旦推而广之,可就真是人人重足而立,天下沸腾不已了。
不过,皇帝能在青史留名,靠的可绝不是什么仁慈爱民的人设,真要一上头失去了理智,那搞得天下沸腾也不是什么难事——毕竟晚年巫蛊之乱殷鉴不远,还不能冒此大险。所以,天书顺势而下,还提出了更为森严苛厉的警告。
皇帝又道:“不仅如此,上苍还告诉朕,说大汉与这极西之地的佃农秉性全不相同,是绝不能生搬硬套的,否则恐怕宗室都要死无葬身之地。”
“陛下的意思是……”
至高无上的天子微微摇头,终于叹了口气:
“天书说,在这什么‘大英’工业最为鼎盛的时代,全国土地的五分之四,都被七千家大地主牢牢的把握着,四百家大贵族拥有三成以上的田地,土地兼并已经达到了极点。然后,它问朕——大汉的农民,可以接受这种程度的土地兼并么?”
听到此处,霍去病……霍去病终于缓缓瞪大了眼。
怎么说呢,霍将军或许不太懂土地民政,但这数字离谱到了一定的程度,以至于再如何不懂民政的将领,都要瞠目结舌,反应不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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