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太过于心慈手软,姑息而纵容。”
“——心慈手软?”
李丽质瞠目结舌,神思恍惚,大概穷尽想象,也不能将天幕细节中那威名赫赫能止小儿夜啼的洪武皇帝与心慈手软四个字联系起来。
什么心慈手软?洪武朝的文臣武将真不会在梦中骂娘么?
“的确是心慈手软。”长孙无忌道:“他当然是弥合南北一统华夏的所谓‘千古一帝’,但在牵涉自家人时还是太过于软弱了。朱元璋定都于金陵,故尔有水运之便、财赋之利,可近水楼台先得月,又怎么能隔绝江南儒学的影响?仅仅靠亡羊补牢大开杀戒,恐怕已经不够用了。”
“——而且,他杀得实在也太不够了……区区二十几个儒生又如何呢?江南的黄子澄、齐泰、方孝孺早就隐匿于皇太孙,后日失国之建文皇帝身侧,大受重用了。”
李丽质眨了眨眼。
她大概,似乎,也许听懂了长孙无忌的言外之意。但正因为听得清清楚楚,所以才大受震撼:
“……舅舅的意思是?”
“——臣的意思是,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长孙无忌垂目凝视自己这个唯一的外甥女,一字一字的开口,而称呼也在悄然之中变更:
“殿下,天下最难的就是做事,要做成一件事是很不容易的,尤其是教化陇右这样的大事。孔子说,上古的圣贤只要以身作则,便能用德行感召天下,百姓如水一样归附他。但古今又有多少圣贤呢?臣等不是圣贤,想来公主也不是圣贤。不是圣贤就不能以德感人,有时候难免要做一些杀伐果断、沾染血腥的事情。而这种事情是绝不能拖的——祸乱萌芽时要杀的可能只有一两个人,祸乱滋生时要杀的可能便是数十人,到了祸乱不可收拾的地步,被搅进来或有罪或无罪的死者,可能就是成千上万,乃至不计其数了!”
“殿下,朱元璋在南北榜案之前犯下的,便是同样的过错,温吞、迟疑、不能决断的过错——早在一开始他就不该长久定都于金陵,如若尽早为迁都北方谋划,江南儒生的势力未必会强到那个地步,南北榜案或许便消弭无形;即使定都金陵,如果留心长孙身边的官吏,应当也能养出一个不偏不倚、兼顾南北的储君,那么天下平定,或许也不会有靖难之变;而等到一切都根深蒂固之时,再杀人便已经太晚了。”
“——当然,就是到了这个时候,杀人也比不杀更好。朱元璋砍下了二十几个人头,虽然已经不能挽回皇太孙的倾向、弥合南北的冲突,但终究给了北人一个满意的交代——二十几条性命已经足够取信北人,让他们相信朱家皇帝的诚意。大明太祖高皇帝统一中国的心意是真诚的,而建文只不过是小小的异数。所以,他们最终选择了另一个姓朱的皇帝,而不是引北元南下,与江南再度分裂。”
长篇大论说到此处,长孙无忌终于稍稍喘息,以此平复激动的心绪——在接到杜如晦密信之后,他昼夜兼程赶到此地,一路上都在反复斟酌着用词,而今终于在外甥女之前滔滔不绝和盘托出,虽尔外表镇定自若,内心却难免波涛汹涌的起伏。
——是的,收复陇右,再归华夏,是他与杜如晦乃至圣上筹谋许久,彼此都精纯如一而念念不忘的理想。且不说统合此地所带来的巨量偏差值,即便只考虑当年博望侯冠军侯定远侯于此的煌煌功业,顾及此祖宗暴霜露斩荆棘而有的尺寸之地,也不能举以予人,随便弃之于蛮夷。盛唐承接强汉之法统,怎么能背弃强汉辛苦经营所得之故土?皇帝之所以心系辽东汉四郡,不也正为此么?
为了这心心念念之热望,杜如晦抛掷身后名亦不足惜。但重臣抛弃身后名也罢,要让公主加入,却可能有种种的难处——一如天书中所言,统合这种事绝非温情脉脉,一旦事不得已,是很可能要杀人的;而且是血流成河尸横遍野,惨酷无可比拟。即使现在有杜公挡在身前,将来公主亲身料理,也是免不得要手上沾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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