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大唐来了个白面的胖和尚,骑着一匹七八尺高的大白马,不知怎么的出了玉门关,在西域四处的溜达。往来的商贾都说,此人原是中华大唐天子的御弟,身份尊贵之至,之所以远途跋涉,乃是为唐军当暗探——听说瓜州那个姓孙的都督原本就是这唐朝和尚的徒弟,而今就带着十万中土的天兵天将跟在和尚身后!只要这和尚稍微受了点委屈,那姓孙的就要‘吊人伐罪’——把冒犯他师傅的通通吊起来,用大棒子痛打着责问他们的罪行!”
玄奘大师……玄奘大师的手微微颤了一颤。
“这……人言多有虚妄,恐怕也不可尽信吧?”被太阳晒得又黑又瘦的玄奘大师低声开口,夹紧了身下同样又黑又瘦,已然看不出本色的大白马。
“小老儿怎敢欺瞒大师!”老者的声音变得急促了:“大师不知,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情——这几日在戈壁往来的马贼都被惊动了,四处派了探子去找这唐朝和尚,找着了便得把他礼送出境,万万不能让这煞星再留在西域了!这胖和尚也便罢了,他那姓孙的徒弟委实得罪不起……”
玄奘大师……玄奘大师默默闭上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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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被这接踵而至的变故搞出了心理阴影,辞别好心的父子两人后,玄奘大师心有余悸紧赶慢赶,生怕被唐军赶上再栽个什么匪夷所思的谣言。然而尽管是这样的日夜兼程,抵达高昌王城时仍旧迟了一步,虽然唐军大队尚未赶来,但作前哨的数千精锐部队却已逼近王城以外,兵锋锐不可当。
不过,尽管唐兵威势惊人,但数千部队毕竟太少,似乎并不足以威胁高墙深池的高昌王城。因此城中虽然慌乱,秩序却并未混乱,除筹备城防粮草以外,还有大批的官吏上下搜罗,严查唐人派来的密探,尤其是某个白面胖大身骑白马身份尊贵由东土大唐而来的御弟和尚。玄奘大师虽然被晒得面目全非,依旧被这细如罗网的搜查给翻了出来,囚禁在密室中等候发落。
这实在前所未有的险境。高昌国天高皇帝远,一向并不将长安天子放在眼中,纵使眼下唐军虎视眈眈于外,高昌官吏依旧是愤怒大于惶恐,一心急于发泄。而今抓住大唐高僧,狂怒之下磨刀霍霍,竟打算将大师的手脚斩下,送至城外震慑唐人。
大师自知辩解也是无用,只能盘膝坐地,泰然而处之,静候着自己的处置。但囚室外的官吏尚在彼此争论刑罚,便听到窗外轰隆一声巨响,好似天崩地裂高山倾覆,顷刻间轰鸣阵阵如雷霆如海啸,连绵回响震耳欲聋,竟连囚室的木板都被震得簇簇发抖。
囚室中几人下意识扑到窗口,却见王城外围烟尘翻滚,高耸屹立的城墙已经坍塌了大半,而身着铁甲的唐军正自缺口处鱼贯而入,便如一条蜿蜒闪光的长蛇。
事出突然梦寐不及,扒着窗子的官吏登即惊倒在地,声音抖颤得不成样子: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
狂呼乱叫的嘶吼了片刻之后,这些官吏似乎恍然大悟,又或者是终于被异象逼迫得疯狂,终于又哭又笑的开始嚎叫:
“神通!神通!那姓孙的有神通——啊这是什么神通?!这是和尚教的,这是唐朝和尚教的!”
玄奘法师忍耐不住,只能诵佛一声,低声开口:
“阿弥陀佛。施主,这并非什么邪门外道的神通,想来只是攻城的器械而已……”
他曾亲眼看见士卒搬运包裹严密的口袋,据说便是名为“火药”的神物,摧坚克难,锐莫敢当。
玄奘大师禅心通明,修为愈高愈不为外物所动,纵然对这“火药”的效力颇为惊异,但心境依旧平稳从容。眼见官吏瘫软在地哭号震天,俨然三观崩裂后无所适从,他本有心劝解两句,但思来想去,还是轻轻叹一口气,绕过瘫倒满地的狱吏,推开半掩的房门,悄悄走了出去。
……还是赶紧走吧,设若再被孙都督追赶上,那就真是跳进黄河也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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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纵然没有被孙都督赶上,玄奘大师一样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他出高昌后一路向西,随行化缘乞求布施,为人说法消灾,沿途听到的消息却越来越离谱。而今的传闻已经不再限于唐朝和尚与他姓孙的徒弟不得不说的二三事,西域人民在添油加醋中尽情释放想象力,宣传这姓孙的徒弟神通广大法力无边,只是在高昌王城外轻轻用手一指,便叫整个城墙都飞上了天!
如此扭曲夸张反复渲染,愈演愈不可收拾,等玄奘法师抵达龟兹国时,随行所遇见的老者已经在信誓旦旦向行商们宣扬,称这唐朝御弟和尚的孙徒弟原本是只野猴成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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