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原是如此。”
没庐赤赞是没庐氏的少宗主,这些年来他学会了多少勾心斗角尔虞我诈, 甚至说的每一个字儿, 每一个词眼,都是带有目的性的。
突如其来的叙旧,其实根本不是念旧情。没庐赤赞知道, 赞普已经怀疑了自己,甚至放弃了自己,没庐氏也会选出新的少宗主, 只有自己才能自救。
而这个自救的突破口, 就是鱼之舟, 他的亲弟弟!
鱼之舟笑的很随意,淡淡的道:“你想跟我讲情义,那好啊, 我也与你数一数……”
“当年我母亲去世,被接回了没庐氏,语言不通, 氏族不同,所有人都当我是野孩子, 是野种, 打我、骂我、羞辱我, 让我睡羊圈, 把我的饭食倒在牛粪之中,只有你……只有你对我伸出了援手。”
鱼之舟清清楚楚的记得,没庐赤赞对他伸出手掌的景象,那时候的没庐赤赞也很年轻,但已然如此高大,在鱼之舟的心中,无比的高大,仿佛是一座高不可攀的高山,可以为小小的鱼之舟遮风挡雨。
鱼之舟幽幽的道:“大兄的手掌很热,只要我受了伤,受了委屈,只要我一哭,你都会哄我,给擦掉眼泪,甚至一整晚陪着我,给我讲故事,然而呢……”
鱼之舟话锋一转,冷笑道:“你的新鲜劲儿过得太快了。”
没庐赤赞皱眉道:“我并非是腻烦于你,而是……”
而是族中之人,因着没庐赤赞的优待,反而变本加厉的虐待鱼之舟,在没庐赤赞看不见的地方。
不止如此,就连没庐赤赞的母亲也来找到没庐赤赞,让他与鱼之舟断绝来往,鱼之舟不过是个野种,甚至身子里带有中原的血统,往后绝对会反咬一口,这样的人,不配与他的儿子交往。
双面的施压,让没庐赤赞开始反思自己,自己是不是不应该与鱼之舟走得那么近,维护他,反而是害了他。
鱼之舟道:“我知道,没庐特使觉得一切都是为了我好,当然是为了我好,一时兴起的亲近,一时兴起的关怀,一时兴起又自以为是的疏远,全都是一时兴起,而你的一时兴起,说到底都因着你的无能!”
没庐赤赞嗓子滚动,他想反驳,但张开口,只剩下沙哑而无意义的叹息。
无能……
从不会有人说没庐氏的少宗主无能。没庐赤赞是小辈之中最杰出的年轻才俊,是没庐氏的骄傲,是赞普的骄傲,甚至连赞普都要认他为干儿子。
但也只有没庐赤赞知道,他这一辈子活的有多战战兢兢,生活在父亲的阴影之下,肩上挑着没庐氏的重担,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要为了振兴没庐氏,碾压其他三大尚族而活。
没庐赤赞没有一刻自由,旁人也不知道他有多奋力,偷偷的用功,偷偷的苦练,其实他根本没有那么天资聪颖,一切的虚荣,都是假的。
就在这个时候,鱼之舟被接了回来。鱼之舟那么小,那么可怜,因为又中原的血脉,比同族的任何一个孩子都要瘦小,一时间激发了没庐赤赞的同情心。
看着这样的鱼之舟,没庐赤赞才发现自己的“伟大”,自己可以庇佑他,自己可以宠爱他,因为这样的庇佑与宠爱,鱼之舟对自己露出敬佩崇拜的目光。
所有的一切,都填补了没庐赤赞心中的窟窿。
但也正如鱼之舟所说,在这个窟窿稍微填补之后,接踵而来的是族中的反对之声,没庐赤赞根本受不住母亲的施压,这个时候就在想,我远离鱼之舟,也是对他好。
“原来……”没庐赤赞突然笑了一声,自言自语的道:“原来如此,我怎么……怎么一直都没想明白呢?”
鱼之舟的话,仿佛是一柄钢针,扎在没庐赤赞的心窍上,扎在最软的那块肉上,一针见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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