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新开了一家生鲜超市,食物新鲜、海货生猛,从选定到烹饪上桌,一手包办,张泽仍嫌不满:“蒜蓉太生,调味太重,粉丝一夹就断……”
他做美食栏目,尝过诸地风味,自诩有一条皇帝舌头,要令他满意,手上必下一番真功夫,却被我姨妈的一道生滚白粥治的服服帖帖。
今年的新米,每家只存了供给自己口舌的一点,用花生油轻搓慢揉,每一粒都晶莹剔透,再入山泉水,大火灶滚出米花。张泽连下了三碗,几乎吞掉舌头。
他的吃相大大取悦了姨妈:“多吃点,后面还有菜……”
白切鸡、清蒸鲩鱼、一把地里现摘碧绿的菜呛蒜下锅,并无多大花头,信手拈来,平常农家最简单的一餐……吃得张泽解了两粒扣,再接再厉。
“我们乡下啊,就是这点好。”久未见男客登门,张泽的卖力令姨妈容光焕发,“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什么东西都是吃当季的。”
张泽吃得很尽兴,但也保持好教养,逢人夹菜,必道谢,笑容深得长辈欢心。
外婆亦不再排斥他,或者终于明白,他不是朱侠,朱侠不会这样的客气,更不比他懂得做人:“姨妈,你的手艺,若在城里是五星级的!”
哄得姨妈贡出晒的菜脯、腊肠,若不嫌行李箱地方有限,直想塞进整座农庄。
本来一切好好,临到返程,外婆旧病复发,拉我的手,不放我走。
她已满头白发,整个人秋后的橘子一样速度憋掉,干巴巴的嘴皮,粘附在收拢的牙膛上,好像一口漏气的破口袋。
“妹妹啊,你到哪里去了?为什么这么久不回家?!”
姨妈和几个舅伯通力哄劝她:“阿祖,不是阿妹啦!是小弟啊小弟!”
她又认错人。
张泽问我:“MayMay?是你姐姐?”
火车开动,车窗飞快地抛下大片大片的青山绿水,我如释重负地靠在他肩上:“我爸失踪后,我妈一个人供我们两个念书,朱美美高中没毕业就出去了,什么也没有说,每年寄回家一笔钱,有时在大陆,有时香港,像只飞鸟一样,就是不知道要南归……”
“每年中秋、除夕,我家饭桌上都是三张椅三副碗筷,妈和我一直在等她,你说她为什么不回来?”
“如果……”我也有悔恨,“如果我有她一半的坚强就好了……”
肩胛的衬衣吸饱温热的湿意,张泽用力搂疼我的手臂。
因为这段插曲,他待我愈加的耐心。
扮演温柔情人,每日下班必返家,7点半准时出现餐桌旁,食物都是从我老家带回来的,备来得心应手,张泽嘴上怪我喂松他一格裤腰,筷子倒是不曾放下。
哪像现在,诸多的埋怨。
把方便筷一推,他说:“一样的东西,就是不如你做的好吃。”
我笑而不语。
这家商超拿新鲜做噱头,岂知再鲜活,怎能比得上生命消逝的一瞬。得到张泽的褒奖并非我技高一筹,只是顺应了时机,一刀斩下的鲜美,未觉流逝,已化作盘中餐。
“不如回家,你做给我吃。”
他是不自知,不知不觉中,他已试过最好。
何必告诉他,谜底揭晓,便自动失去魅力。
“老板你好苛刻呀,一天假都不放给我……”
「老板」这两个字,对张泽有魔力,他后天发迹,起落全凭自己,称呼他一声「老板」是喂他吃蜜,自然照单全收。
但好心遭辜负,他仍要惩罚我,乘人不备,捏住我的手,含进嘴里一咬:“不然干嘛带你来这里吃饭……”
多甜蜜,一朝回到蜜运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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