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鼻子破了烂了,他的嘴唇痛得没有知觉……
他十几岁的时候到底是怎么在替人讨债的这个行当里做下去的?他为什么那时候会有那么多的花不完的力气?他的脖子什么时候就抬不起来了,他的手……他混不起街头了,这行当已不适合他。
但这是他为数不多的能干得长久的事情,不是么?从他开始吃药以来他的脑袋就迟钝得令他觉得自己做不来很多事了,他停了药,于是那种悲伤到浑身发颤的感觉又来攫住他,他又感觉手脚发麻,身体无法动弹,可那又能怎么样。
他恨九月,每个九月周生郝的身体都要被查出点什么问题,他就像个傻子似的呆愣在那里听医生说准备手术。手术,手术,还是他妈的手术,他恨九月,他恨又能怎么样。
他好冷,他该回家,可家里又必然是黑漆漆一片,没有人会等着他,那么他为什么要拖着空洞洞的身体从一个冷冰冰的地方挪到另一个冷冰冰的地方,要是妈妈,要是有妈妈就好了……至少她可以抱一抱他……
**【二零一四年冬】**
他们又得把周生郝的头发剃掉,再像摆弄一个破玩偶一样把他切开又缝上,有时候他会想知道如果周生郝还有知觉的话是否愿意像这样活着,但那是个伪命题。他被告知他们救不过来他了,他想,那好吧,更晚一些的时候情况又有所变化,他们成功了,他又得到了一个缝缝补补后看起来更破更旧的周生郝,他甚至不知道这个插满管子的周生郝比起死人来能强上多少。
但至少,至少他还能得到一个活人。对吧,他得乐观点,他得这样,他去花店买花,但他其实不知道周生郝喜欢什么花,他记得过去的周生郝是总要把花扔在脚下踩的,不过周生郝对待喜欢的东西也未必多温柔,周生郝喜欢蝴蝶,喜欢的具体方式是把它们弄死,周生郝不喜欢猫和狗之类毛茸茸的宠物,他喜欢养金鱼或是蛇和壁虎,但他知道他养它们的真正乐趣是看着它们死掉,所有周生郝喜欢的生物的归宿大抵都是变成标本,可所有周生郝不喜欢的生物也同样是较为凄惨地死掉,他的喜欢和不喜欢看起来没什么区别,殊途同归罢了,周生郝不就是这么个残忍的小家伙么。
这个残忍的小家伙现在躺在玻璃的另一侧,和那些标本一样。
他费心劳力地和周生郝的那几个吞走了周生海所有遗产的叔叔打了快好几年的官司,那几个老流氓终于肯吐出来一点钱,也只是答应把翠湖路那栋郝知敏在里面自杀过的别墅让给他。
很好办,他对自己讲,很好办,他把这凶宅倒腾倒腾挂出去卖掉,反正他自己又没住过这,这不是他的家,死在这里的也不是他自己的母亲,他没有什么不能割舍的感情。现在他觉得自己又像个怪物了,这很好,这是个好迹象,他不能太脆弱,脆弱换不来钱,ICU又不会做慈善,谁也不可能因为你脆弱就让你的家人免费住病房。难道医生会说:哦,你真脆弱,我白送你一场手术吧……
就这么安排,非常简单。他拿到钥匙,把和周生郝有关的东西收到箱子里,贴好胶带,剩下的所有一切都和这鬼气森森的小楼一块卖掉。
——我恨你。
他仿佛看见少年外表的周生郝站在楼梯的台阶上说。
——我恨死你了,你怎么敢这样。
好吧。他说,那你就来恨我吧,我就又可以得到你的恨了,那总好过什么也没有。
**【二零一五年春】**
他需得走很久的路去扫墓。给兆佳晴的花无需有特定的种类,他知道她一贯喜欢预测不到的惊喜,其他人的花便令他毫无头绪。
他不熟悉郝知敏,只在电影里看见过她,并不知道她喜欢什么,至于周生海……不,他不和解,这个男人对周生郝坏透了,他替他恨他,哪怕他听说他的脑袋最后被砸得稀烂,他也不觉得有什么遗憾。
——叔叔给你起的名字,喜欢么?
周生海同他说话的时候,总是那样小心翼翼,就好像他是个什么易碎物品似的。
——我像你这样大的时候,总是读一本书,也算不上什么书,就是一本小册子,可以装在口袋里,是我爸爸的义务,我爸爸带着它上战场,想在战壕里读它,但没来得及翻开一页,他自己就牺牲了,后来么,传到了我手上,它算是一部诗集,但写它的诗人被政治运动迫害死了,所以那些诗现在大抵已经在世上失传,没有留下什么痕迹,但我到现在还记得里面的每一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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