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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望看过舆图,往前走去,密室正中央立着一个铜铸的阴山沙盘,沙盘边沿摆着数把磨损严重的角弓,全是他少年时用过的旧物,最旧的那把柘木弓上还纏着褪色的红绳。

西墙钉着一幅巨大的图谱。阴山围猎四字下,他的画像被红线層層纏绕,周围辐射出当年参与这场围猎的世家成员的肖像,每个都被羽箭深深地钉穿咽喉,地上还散落着数不胜数的箭矢,随便捡起一支,便能发现箭尾朱墨洇开的“望”字小楷。

而角落里堆着厚厚几叠信笺,一小部分是虞望寄回来却未曾得到回复的家书,另一部分则全是那些家书的临摹,有些纸上还沾着干涸的泪渍和血渍。

虞望的胸口仿佛被巨石压住,连呼吸都變得万分艰涩。他征战沙场八载有余,即便面对千军万马也未曾有过半分动摇的手,此刻却不受控制地轻颤起来,许久未曾红过的眼眶,如今也變得酸涩不堪。他的目光落在墙角那盏灯台上。灯盏边缘积了厚厚一层烛泪,灯芯烧短的痕跡密密麻麻,不知多少个夜晚,文慎就着这盏孤灯,一遍遍临摹他的笔跡,直到指尖磨出血来。

“……”

是啊。

他早该想到的。

他的阿慎,他那迷信又虔诚,愚笨又坚韧,总爱追着他跑,总爱扑进他怀里撒娇,一日见不到他便会焦急难过,一晚不和他睡便会噩夢连连的小青梅,怎么可能真的那么洒脱?怎么可能一别八年都不想念?怎么可能会不在乎他频频寄回京城的家书?怎么可能会不担心他在塞北的安危?

这八年风霜刀剑的光阴里,怎么可能只有他在无望地思念着远方遥不可及的故人。

——

日上三竿,东厢的垂丝海棠开得正繁。

文慎做了好长的一个夢,梦醒时又是满臉湿痕,他茫然地睁开眼,看见窗外柔枝低垂的海棠,微风拂过,粉瓣如泪。

他失魂落魄地看着那樹海棠,好一会儿,无法从往日的回忆里抽身。虞望端着食盘推门进来,将粥食放在几案上,顺着他的目光往外看,便看见那棵正逢花期的樹。

也是有一回,他偶然听文慎提起,江南文氏的宅子里种着满庭的海棠树,便派人去江南花重金买下了这棵品相极好的垂丝海棠,在文慎七岁生辰那天移植到南窗之外。

文慎可宝贝这棵树了,生怕它在京城种不活,小心翼翼地呵护着,每天清晨都要起来浇水,摸摸它的自江南生长的枝叶,可越是这样,海棠的枯枝越多,后来不知道翻阅了多少种树书,才堪堪把它救活。后来不怎么管它,它反而开出愈来愈繁的花。

每年花期到了,文慎必要择一个晴好的午后,命人在花树下设一张藤椅。花枝落在他肩头,粉蕊沾在他衣襟,而他只是安静地坐着,任由画师将这一刻的春色与自己一同框进素绢。

而这些画,总会在不久后随虞望的生辰礼送出去。有时夹在新书里,有时藏在剑匣中。画中的文慎发间缀着新摘的海棠,唇角噙着浅浅的微笑,连眼下和眉尾那两颗小痣都被画师精心点染,在春光里赤红如丹。

虞望沉吟片刻,缓步走到南窗边,伸手推开窗,兀自摘了一小簇粉白色的垂丝花,走回来抱起文慎,依着记忆里那样,先是缀在他乌黑的发间,而后又觉得少了点什么,便取下来在他右耳莹白圆润的耳垂上比划了一下。

他想了会儿,才说:“乖宝,给你在这儿打个坠子,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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