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嫔当年是病死在冷宫中的,梁家人在老家为她立了个衣冠冢。
走进梁家的祖坟地,宁倦的脚步没有停留,目光滑过一块块石碑,最后落到了静嫔的碑上。
静嫔闺名梁圆。
宁倦停下步子,凝视着那个名字,潮热的湿气弥漫着周遭,隐约勾起了些回忆。
他记事很早,时至今日,依旧记得那个燥热的夏日。
那是建安十八年七月的一个早晨,京城暑气旺盛。
他从母亲冰冷的怀里醒来。
皇后身边的侍从三五不时地就会来折磨羞辱一番静嫔,那天也气势汹汹地来到冷宫,推推搡搡时发现她已经没气了,才慌了下,提溜跑去禀报了皇后。
没多久,凤仪万千的皇后就降临了冷宫。
那时候宁倦还太小太矮,仰着头只觉得光芒刺眼,看不清这个倨傲的女人的面容。
他安安静静地坐在床边,紧紧抓着母亲冷冰冰的手。
和冷宫里腐朽发潮的气息不一样,皇后身上充斥着一股刺鼻的浓香,手指涂着血一般的朱蔻,掐着他母亲的下颌看了眼,冷冷笑了:“贱人,害死本宫的孩子,死得倒轻巧。”
边上的小太监点头哈腰:“静嫔是病死的,娘娘可得小心,别沾染了晦气。”
皇后面露嫌恶,立刻收回手擦了擦手指。
另一个宫女问:“娘娘,静嫔的尸首该如何处置?”
“还要如何处置,”皇后低头瞥了眼一动不动守在母亲尸身边的小宁倦,当着他的面,嗓音里淬着恶意,“万一染了什么病传到宫里怎么办,烧了。”
在那几个宫人准备把静嫔抬出去的时候,宁倦忽然动了,他冲上去,想要抢回母亲的尸体,拼命撕咬怒踹——但一个五岁孩童的力气又有多大?
小太监一脚踹到他腹上,啐了声:“小杂种,下一个就是你!”
皇后前呼后拥地离开,冷宫的大门嘎吱一声,砰地重重关上。
小腹的剧痛让他眼前猛地发黑,呼吸一时续不上来,他蜷缩成一小团,眼睫忽闪地眨着,煊耀的日光中,他在大门的缝隙里,眼睁睁看着母亲的尸首被卷在席子里,越抬越远,努力伸出手,却怎么也够不着。
宁倦清晰地记得那一日所有来到冷宫中人说的话、做的事、语气和脸色,甚至记得当时冷宫中独有的一种腐朽气息。
却唯独记不清自己蜷缩在地上,有没有哭出来。
前些年抓那个偷东西的宫女时,他让郑垚将当年参与其中的那些宫人也全部抓来,挨个折磨拷问,到底也没能问出她被丢去了哪儿。
不过他继位登基后,静嫔被追封为圣母皇太后,以衣冠葬入了皇陵。
——讽刺极了。
生前负罪名,身后徒劳补。
唯留两空空。
从久远的回忆里抽回神,宁倦接过侍卫递来的香,跪到蒲团之上,给母亲的衣冠冢上了三炷香。
徐恕跟在后头,试探问:“陛下,我能上香吗?”
宁倦没说什么,起身退开,让母亲见见她牵挂的师兄。
徐恕也不客气,上前给师妹上香烧纸。
他游历在外多年,这还是第一次回湖州府,不过每至清明和忌日,都会在外为梁圆烧一把纸。
宁倦幽幽盯着徐恕的背影,想到他在外化名徐圆,母亲生前又总是望着那支簪子发呆,扯了下嘴角。
若是从前不清楚,现在初尝情滋味,也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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