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论惟有憾事一件,便是再难亲观信本之书,河池路远,不知何日再能有此荣幸。”
若此时炉烟散去,他便能视出对坐老者惆目中隐约羡意,萧瑀秉性耿直,素敢于犯颜上谏,常引圣人不快。
如今圣人忍无可忍,一纸诏令将其贬为河池太守,并吩咐即刻赴任。
欧阳询既悲于友人无过贬谪,却羡他骨性清鲠,不掩锋芒。
“时文勿虑,圣人素与你亲厚,想略过半载便将时文召回,届时我二人促膝论书,为时未晚矣。”
因其姊乃皇后萧氏之故,萧瑀自入隋后即受圣人恩遇,君臣交情颇深,奈何无法对圣人荒唐行径视而不见,方得来一道贬书。
“但愿如此罢。”萧瑀阖目默叹。
虽潜意识隐隐作着提醒,此次道别长安恐再难见天颜,然这时的他尚未有所预料。
李惜愿踏进前厅时,映入眼帘者便是宾位上坐定的萧瑀。
“萧姑父!”
一声清脆鸣响,旋即迫开男子双目。
“小六?”萧瑀惊诧视她,见她满身湿漉,虽已简略整理过鬓发,襦裙上未干的水渍却彰显着女孩适才淋过一场疾雨。
李惜愿喘气站定,从怀中捧出紧紧护着的字幅,瞳眸间眨动着亮晶晶的光芒,得意地向上首的欧阳询展示:“欧阳老师,您的墨宝我抢下来了,可没有被雨打湿哦。”
她似在向老者邀功,捧着那卷字幅的小手向他伸去。
欧阳询喉头倏而滚动。
“傻阿盈。”心底卷出的怜惜吞没感官,双唇启阖,他惟能道出此语,“你这又是为何?”
“因为欧阳老师把它给了我,我就有责任好好保管,何况让您的作品淋雨,我的良心会痛的。”她摸摸脑壳,笑嘻嘻道。
经受离乱之人,往往最期盼难得的温暖与热切,纵然老者面冷寡语,仍不得不承认,自己又一次被女孩所流露的真性情打动。
萧瑀乐道:“姑父方知原来信本还收了小六做徒弟,倒是稀奇。”
欧阳询可不像是愿意收女徒弟的作风。
不过忆起他早亡爱女,萧瑀不禁意会。
屋内愁绪被小姑娘的到来冲散大半,他心底松快许多,想起每回赴李宅做客,总能看到李渊监督兼辅导李小六学习,通常此时萧瑀扮演解救小孩于水火的老好人亲戚角色,劝说李渊莫揠苗助长,还孩子一个快乐童年。
李渊却坚信李小六存在仅爸爸可见的天赋,即便无数次泄气,还是苦心孤诣将她往才女道路上培养,可怜天下父母心!
“你阿耶近来捷报频传,剿贼者众,小六可有耳闻?”
“那阿耶要回来了么?”李惜愿对李渊的战场之道不甚热衷,惟捕捉出这条讯息,立刻竖起耳朵。
“敌群势大,不过依李公用兵之速,不久便可凯旋。”萧瑀沉吟捋须,有意谑她,“小六看来很盼望你阿耶回来管束你?”
萧瑀虽年过四旬,然生得面容俊好,风姿夺目,举手投足间俱是王公气度。
李小六不无羡慕地瞅着他,未听出这是大人在逗小孩,实话实说:“阿耶虽然爱管我,但是他答应过要带绛县特产的樱桃回来,我可等着呢。”
饶是名门如李家,樱桃亦因产量稀有属于珍奇水果,李惜愿平日很少能有这个口福尝到,因此李渊临走前给她许下的承诺无异于一张香喷喷的大饼,钓得她日日盼望李渊能及早窜进家门。
萧瑀会心展眉:“那小六好好学习,待姑父去了河池赴任,也与小六寄那边美食可好?”
“好……”余下之言才将脱口而出,李惜愿却瞥见了他瞳中一掠而过的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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