掩饰。来之前便已预料到此行艰难,只是没料到,头一个难题,竟是这粗鲁野蛮的女子。可洺州。裴恕自峰峦重叠处,沉沉望下,战火三月,生民涂炭,他若是拘泥于个人得失,又如何能救洺州?
回头,山前人影幢幢,士兵正忙着搭建祭棚,断墙内一人双膝跪倒在泥泞中,是王十六,已经脱下红衣,换上孝服。她是为薛家父子服丧,可郑嘉亡故多日,她并不曾服丧。这女子行事古怪,反复无常,若想接近,最快的法子,便是以自身为饵。
一霎时拿定了主意。只要能平定河朔,便是沾染一身污秽,又有何惧!
“郎君,”郭俭匆匆赶来,“南山在籍七户人家三十九口人,全被王焕屠尽,未能查到郑夫人与薛演的关系。”
裴恕抬眼,望见山腰处经雨水冲刷,从泥泞中露出的一条手臂。
山上。
浅坑一点点加深,扩大,很快有了墓穴的轮廓。薛临的墓穴。眼睛发着烫,却没有泪,原来痛苦到极点,连哭都哭不出来。
最后一锨土抛上来,周青犹豫着上前:“娘子。”
王十六知道他想说什么。以生宅为死宅,不合规矩,更何况薛家是河东大族,人死了,总该扶柩还乡,归葬祖坟。没有人能体会她的心思,包容她的不合规矩,除了薛临。可她的薛临,那么好的薛临,死了。“下葬。”
亲卫抬着棺材走近,王十六起身,慢慢抚过棺木中冰凉的脸。
看不见了,面目损毁,那眉那眼,那永远温和包容的笑,她的薛临,过了今天,再看不见了。
心疼得如同刀割,手却稳得出奇,合上棺盖,扶住封棺的长钉重重一锤,当!钉尖扎进棺木,钉牢了一端。
“娘子,”周青嘶哑着声音,“我来钉吧。”
“退下!”王十六低叱一声。不需要别人,她亲手为薛临封棺,她的人,她自己葬。
山腰。
裴恕脱下蓑衣,弯腰盖住泥泞中的尸体。当是王焕屠山时被杀的乡民。朝廷暗弱,藩镇割据,节度使为着争权夺势连年杀伐,时势的沉重,落在百姓头上,便是粉身碎骨。“召集军士,敛葬亡者。”
张奢领命而去,裴恕负手站着,任雨丝一点一滴,染浓紫衣。节度使不平,则天下不能平。利用王十六,瓦解魏博,破解河朔三镇的攻守联盟,则河朔平定,或可期待。
山上。
最后一根长钉钉住,棺木封闭,王十六慢慢起身:“落棺。”
无声无息,棺木沉入墓底,一抔,两
抔,潮湿的土块落下,遮蔽住棺木,从此阴阳两隔。别了,哥哥。王十六双膝跪地,瞪大眼睛看着。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等我杀了王焕,杀了王崇义,杀了所有害你的人,就来陪你。
“娘子,”周青紧紧盯着她,她眼睛是湿的,细看却不是泪,是雨水,这情形让他越发心惊,从薛临出事到现在她一次都没哭过,他倒宁愿她大哭一场,“难受的话,就哭出来吧。”
哭?哭有什么用,能把仇人哭死么?王十六抬眼:“去找找其他人的尸首,送来这里安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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