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
他揪紧手中鼓囊的蛇皮袋,臊着脸,偷偷地、悄悄地,离开了这条巷子。走出巷子后,他才敢加快步伐,埋头不管不顾地往家里跑去。
第2章
傻子回到他的家——小镇里唯一一所废品回收站。
废品回收站的主人是如今已经六十岁出头的孙桂娟。回收站有专门放分类好的废品的一个大单间,单间旁边是一个摆着一张桌子和几张椅子后,就不剩多少空间的休息室,后头则是人的住所。小厨房,大卧室,小卧室,卫生间,逼仄地凑在一块狭小的土地上。
傻子跑回家的步伐又急又重。窝在小躺椅上,正吹着小小的电暖扇的孙桂娟闻声,扭头望去。她见傻子气喘吁吁,没多问,只眼睛往傻子手中的蛇皮袋一瞥,问:“装满了吗?”
傻子点头:“嗯。”
孙桂娟又扭回头继续看电视剧,说:“那放好吧。”于是傻子走到隔壁的废品间,把他捡来的瓶子按颜色分类,将成沓的废纸摞好,分别放到它们对应的放置区。
摆置好这一天捡来的废料后,傻子走进厨房。他看见厨房里的餐桌上摆了一大碗面。
孙桂娟晚上六点多就会吃晚饭。冬天,食物易储存。家里只有她和傻子两个人吃,于是大多时候,她的晚餐便是简单的面食。隔几天,她才做一次浇头。有时是三鲜,有时是肉面筋,有时是雪菜,全凭她的喜好。这几天她做的浇头是肉面筋。
傻子走到桌子边,坐下。
大瓷碗里的面全然露在他的眼前。这会儿已经十点多了。面早就坨了。本应是纹理分明的面条此时成了白色的黏稠的面糊。糊糊上被搁了两个扁扁的肉面筋。碗很大,碗口堪比傻子张开的整个儿手,于是那两个似乎漏了气的肉面筋点缀在这一大碗面里,像酱色的装饰品,给那黏白寡淡的面添点儿微末的色香味,否则,真不知叫平常人怎么下口。其实即便这样,大部分人也是下不了口的。
傻子倒像是习以为常。
他拿了筷子,用他那生了紫色冻疮的手端起面,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没有热度的面下肚,初时人是不好受的,但短暂的那几秒过去后,便是满足的饱腹感。
吃完面,傻子将自己的碗和孙桂娟的碗一并洗干净,放进橱柜里。
洗了个冷水澡后,傻子对坐在屋外看电视的孙桂娟说:“奶奶,我睡觉了。”
孙桂娟说:“嗯。”
她又说:“你把这门关一下。”
孙桂娟指的是她身后的门。这门不是有把手的开关式的门,而是那种上下拉动的卷帘铁门。
傻子伸手,把门用力地往下一拉,拉到膝盖处,再用手按着门的边,将它压到地面上。他说:“关了。”
孙桂娟说:“那你去睡吧。”
傻子这回没再应她,径自回了屋。
他的卧室只有一张床和一个简易的衣柜。床和床垫是别人搬家时打算丢掉,然后想起傻子,叫傻子骑三轮车去搬回来的。傻子长得高,之前那张床早就不够长了,睡觉时半截腿都露在床外边。现在这张床则大多了,他直直躺好,脚离床尾还有半脚掌的距离。他身上盖的被子是前两年隔壁家女儿结婚,淘汰的旧被子,其实这被子倒不脏,不过终究是女孩子盖的,有些短,只够刚好盖住傻子的脚,并不能让他卷着被子裹住自己。
他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睁着眼看着白色的天花板。
白色的天花板上突然映现出一副同样白的身体。是巷子里那间屋子里的男人的身体。傻子盯着空荡荡的天花板。他对那人很好奇。因为在他的记忆里,那人没有出过门。他总穿街走巷地捡拾别人丢弃的塑料瓶,或是废纸,却没见过一次那人走出来。
之前,他只会飞快地走过那人的门口,听听动静。他偶尔迅速地瞥上一眼,自然什么都瞧不见。今晚,他第一次扒在人家的门缝里看这么久。他今天看到那人的脸了,傻子想。那人的嘴唇红红的,像夏天他爱吃的西瓜冰棍的芯。头发似乎很黑,因为他在黑夜里瞧不清。皮肤像前年冬天下雪时,他兜在掌心的雪一样白。他暗暗地想,那人跟自己长得好不一样。
不过,他都没有看清那人的眼睛。明天,明天他还要去看看那个人。做了这个决定后,傻子阖上眼皮,沉沉睡去。在昏浊睡意里,傻子想,明晚,最好那个人家里只有他一个人才好。那样,他就要多看会儿。
孙桂娟起得比傻子早。她年迈,到了点便睡不着,五点多便能自然醒。她蒸了几个包子,煮了一盆豆浆,吃得差不多了,就喊傻子起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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