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他每月替二太在对面唐楼收租,没想到妻儿竟然近在咫尺。
然而当他满心欢喜地期待着一家三口团聚,却发现,命运却仍在捉弄自己。
原来,妻子经历了改嫁、病痛、离异,早已离世,最终只留下儿子黄阿水。
一别二十年,黄阿水已经习惯原来的名字,不愿再改回父姓,表面上看,父子俩毫无干系……这才让崔管家起了将他送进盛家做司机的心思。
“老爷定了死规矩,就算我在他身边几十年,也没情面可讲。我不好直接推荐阿水,所以摸清老爷出门的线路,提前让阿水在那里等着。本来是想让这孩子混个脸熟,没想到老天都在帮我们,暴雨天车子抛锚,阿水又正好在修车铺学过手艺。”
崔福祥说,黄阿水话少勤快,很快受到盛文昌的器重,有望升任他的专属司机。但是家里那个安静内向的二小姐,在上学路上受到欺负,盛文昌便将他调去做她的司机。
“虽然是同父异母的姐妹,但二小姐怎么配和大小姐相提并论?她最没用了。”
说到这里,崔福祥沉默了很久,手指不由攥紧,惊觉自己捏皱了珍贵的相片,立即松开手。
“后来我才知道,老天永远不会帮我。”他神色讥诮,嘴角的冷笑都变得扭曲,“那一天,小千金失踪了……他们找遍整个盛家,只有阿水不见了,所有人就认定是他干的。他们带着人,按照阿水当时上交证件留的屋村地址赶过去,火势很大。那场火,是意外……灭火后,抬出一具成人焦尸,还捡到小千金的鞋帮和玉坠。”
“他们说,婴儿和大人不一样,骨头——”崔福祥卡了一下,还在回忆。
莫振邦:“骨骼含水量高,燃烧得更彻底。”
“对,屋子小,火势又那么大,孩子怕是烧得连渣都不剩。”崔福祥点头,“就算是有遗骸,也嵌进了融化的铁架床里……”
从火场中抬出的,就只有黄阿水,可所有人都认定,小千金也死在那场大火里。
这些都是崔福祥后来从别人那些只言片语中拼凑出来的。
在盛文昌、盛佩蓉和程兆谦带着人赶往屋村时,他被留在家里,安慰那个从琴房回来后就哭个不停的盛二小姐,那一年,她才十七岁。
崔福祥不愿再去回想自己得知儿子葬身火场时的心情。
事实上,他和黄阿水并不算亲近,孩子和他没有什么话说,就连在私底下喊一声“爸”,都是硬着头皮,最后尴尬地摸摸后脑勺。
“我不了解他。”崔福祥闭上眼,“我想,他真的是穷怕了,才会走了歪路。既然老爷没有把这件事闹大……人死不能复生,就这么过去吧。”
崔福祥已经失去儿子,不能再失去这份工作。他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夜深人静时,总会突然惊醒,回到二十年前的渔排,身边依偎着温柔的妻子,他们将顽皮笑闹的阿水举过头顶,那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
莫振邦用笔轻轻敲击笔录本。
难怪祝晴注意到,崔管家在提及盛佩蓉时,总是带着惋惜,却不会主动提起盛佩珊。原来那是二十年前的心结,崔福祥时常怨恨盛佩珊,如果不是她太“没用”,黄阿水就会一直跟在盛文昌身边,有这个精明的老爷盯着、约束着,他不敢造次。但是,这样的假设毫无意义,雇主家安排司机,本来就有很多的变数,根本不可能和他们提前商量。
小千金死后,盛佩蓉怪盛文昌最初没有报警,错过了黄金救援时间。
父女的关系愈发生疏,直至彻底崩裂,她与丈夫程兆谦搬出盛家。
再后来,盛氏的珠宝事业风生水起,搬去半山豪宅,家里的帮佣也更加多了。
盛佩蓉的精神每况愈下,住进疗养院,盛佩珊意外遭遇车祸失去一条腿……当然,也是有好事的,盛放出生,家里重现生机,盛文昌听了大师指点,低调行事,生怕冲了喜气。
人生总是这样,有好有坏,有失有得,不可能事事如意。
崔福祥以为自己会这样一直待在盛家,直到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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