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最后,老皇帝竟呜呜哭了起来,喃喃自责的模样,既无龙座上杀伐决绝的霸气,亦无太极宫里的淡漠无为,好似一个做错了事、弄丢了心爱之物的孩子。
高盛拿着帕子一通哄,良久才将这高高在上、算计了一辈子,也苦了一辈子的人主哄睡。他悄悄出了殿,唤来心腹小太监,吩咐道:“去打听下,三司的审讯如何了?有定论让棘虎先给个信儿!”
公堂上跪了一堆人。
昔日加过太子印信的所有文书都被调了出来,密密麻麻摊在案上。扶光供出的那张手诏也陈列一旁。
揭发太子调兵逼宫的中庶人徐瑁的夫人一身粗布衣,正跪在堂下。
主审是棘虎,除了大理寺卿严瑢和御史中丞张君寿,尚有些干系官吏也在旁听,康王李茂和瑞王李享也亲临现场,坐到了扶光公主对面。
某种意义上,扶光算是揭发自己四哥,对面一个哥哥一个弟弟,不免揣摩她的意图,是为李晟赎罪,还是为心上人顶责,亦或是眼见大势如此,自首求恕。
扶光一脸沉静,只瞧了对面几眼便再不理。
棘虎对着下跪的徐瑁夫人周氏道:“你前日堂上所述,今日当着一干等众,且再说一遍!”
周氏叩头道:“两年前先太子李啠谋逆的手诏是假的,并非出自先太子之手!当时端王以我女要挟亡夫,逼他行悖逆之事!先太子郁郁不得志,亡夫将其劝醉,在调兵手诏上加太子印信,并揭发其谋逆。亡夫自知一旦事发,必是血流成河,可当时太子式微,大势似不可挡。为了女儿他做了罪人,可仍存了一丝善念,那手诏上的印记与其它用印的文书具不相同!”
“太子为人板正,用印也有讲究,必会先将纸面放正,他握龟钮金印亦有固定指位,那种握法,落印并非不偏不倚,而是有一个很微小的偏角,而亡夫加盖的金印则是方方正正!大人可以仔细比对,我所言句句属实!”
这等细节倒是出乎人意外,审验多看笔迹和印玺真假,倒极少注意用印习惯。棘虎望向案前的钱尚书,见他已拿了几张旧文书,拎起来叠到一起,对着光线在仔细比对。连着对比了多份文书,纸边对齐,确然是印迹的角度基本一致,有些规格相同的文书,甚至都能重合,而唯有徐瑁揭发的那张,方方正正,比对之下差异立现。
钱尚书说完结论,堂上起了窸窸窣窣之声。
棘虎冲堂下道:“印是太子印,笔迹亦是先太子笔迹,单你说的这一条,并不必然证明手诏是假,你可还有旁证?”
周氏一愣,似未料到这还不够,她补充道:“昔日亡夫曾说那手诏是端王给他的,从何而来实在不知,可绝对不是先太子所书!”
“你可有证据?”
周氏摇头:“这……没有。”
堂上有片刻安静,继而细碎的议论声越来越高。
渐起的嘈杂声中,响起扶光清冷的声音:“我有证据!”
一声落,堂上立时安静下来。
她从怀中摸出几张纸,递给一旁的衙役。衙役恭恭敬敬捧到棘虎跟前。棘虎一张一张看过,面色冷得可怕,继而又推给严瑢和张君寿看。严瑢沉着脸不作声,张君寿却惊道:“这怎么……怎么跟手诏一模一样,只差个印,还这么多张!”
扶光道:“那加了印玺的手诏,的确不是出自先太子李啠之手,而是出自一个别号‘月山人'的书生!这书生曾是我的门客,写得一手好字画,尤善仿人笔迹。此人后来被四哥要了去,令他模仿李啠的笔迹,写了那封手诏。他自知会被灭口,暗里求我救他。几位大人手中拿的那几张纸,便是当时他为自己留的后路。我念在他曾在我府上侍奉一场,只助他出逃,生死由命,条件是这些东西要给我。可他不走运,逃亡两个月后,还是被四哥的人杀了!”
堂上又是一阵唏嘘。
棘虎盯着扶光那张冷峻的面庞,反问道:“杀了?那怎么牢里那奉茶小厮说他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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