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兴,不听点其他音乐的时候,比她要小几岁的年轻男孩穿着中学校服,肩头挂着一个沉甸甸的书包,告诉她的答案却轻盈得像一阵风。
“因为它是灵魂发出的声音。”他说, “音乐很无聊, 只有这种声音还算动听。”
她便问:“所以你总是翻来覆去地听它们?搞得你妈一到周末就跑过来找我妈打牌,说在家一不留神眼皮就合上了。”
“不,我没有翻来覆去听, 是她听不出它们的区别。”他笑着纠正,“大多数即兴只听一遍就够了,第二遍同样无聊。”
彼时刚申完大学,即将远赴海外攻读电影制作的梅戎青闻言,愕然了许久,才跟着笑起来。
她想,怪不得他们俩会成为最聊得来的朋友。
她以为自己厌倦真实世界,将仅有的热望全盘寄托于虚构创作中,已经足够悲观和冷酷,却没想到,还有人冷酷到了这种程度。
——他竟用动听来形容那些在乐声里欢笑、流泪、嘶吼的真切灵魂。
除此之外,一切旁的事物,都是空虚索然的梦幻泡影。
那天的阳光很好,中学门口人来人往,街边的商店里飘出旋律抓耳的伤感情歌,她应程母的嘱托,来接他去参加一场临时敲定的重要宴请,而旁边路过的中学女生们,偷偷打量着那个夕阳下模样清俊眉眼含笑的男生,有胆子大的,还会主动喊她一声姐姐,好似这样能更加拉近同他的距离。
可惜那个人永远不可能真正看见她们。
泡影而已。
她进而想,如果他未来一直按照家里为他铺的路走下去,必然会走到比父亲更高的位置。
因为他早早具备了一个杰出政客所需要的一切品质。
聪颖、洞彻、饱谙世故……
与足够冷酷的漠然视之。
然而,命运无常,世事难料。
很多年后,他被一首她至今无缘得见的情诗改变了既定的人生轨迹,成了一个看上去更温和亲善的心理医生,算来已有十年之久。
她也是。
生平第一次,梅戎青后悔拍摄一部电影,也后悔写下那个黑色预言一般的故事结局,更后悔自己起初的傲慢冷酷。
可在迟来的努力之后,她仍然没能找到一个更好的结局。
人间辛苦,到处懦者,尽是憾事。
所以,能与一种至真至纯的美并肩同行,多么珍贵。
哪怕仅有短暂一程。
“嗯,很美。”
不知过了多久,神情有些怔然的男人终于应声,像是刚从这首初次听闻的钢琴曲里醒来,语气依旧平静和煦。
只是声音微微喑哑。
梅戎青没察觉到异样,调侃似地问:“要听第二遍吗?”
“不用。”他倒答得很认真,“这样美丽的幻灭,听一遍就足够铭记终生了。”
美丽的幻灭。
梅戎青因而笑了。
她就知道对方能听懂这首钢琴曲。
或许,也能明白她这段时间来无法对旁人言明的种种挣扎心绪。
但是,她答应过兰又嘉保守秘密的。
——他不要凄惨悲伤的谢幕,更不要任何人的同情怜悯。
只要纯粹无瑕的爱。
四周灿烂日光流动,琴声的余音早已散去。
梅戎青关掉了留声机,动作小心地取下黑色唱片,放回原处。
搜索的提交是按输入法界面上的确定/提交/前进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