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余,但既承了原主的身子,便?该担起这份责任。何?况她心底怜他暮年?孤苦,自家?努力过日子,也存着望他日后能好好颐养天年?的心思?。
“我?儿子儿媳来?信了,说是丰水县大疫,他们要留在城里主持大局,我?得去瞧瞧。”姚启钊似是愈发糊涂了,又重复问道,“到了么?坐船可到了?”
耿灏念着要吃沈记,耽搁了这么长时辰,早已不耐,顺口哄道:“到了到了,已靠岸了,再往前便?到了。”
章衡远远倚在一旁,抱臂而立,饶有兴味地瞧着这出闹剧。
姚启钊想?要起身,扶着船柱颤巍巍起身,口中仍喃喃自语:“这可如何是好?老婆子走后只给我?剩了这么个儿子,好容易成家?立业,好容易选上丰水县令,怎的偏叫我?儿夫妇俩遇上疫病?老天对我?姚家?不公啊……”
姚如意?伸出去欲搀扶的手,僵在了半空。
郁潼为人君子些,低声?向她解释:“姚先生方才反反复复说这些话。我?们细听来?,他说的似乎不是今年?才听闻的桂州大疫,却是十三年?前桂州丰水县的瘟疫……我?等方才实在没法子,若强违他心意?,他便?要发狂大喊,生怕伤了他身子,只得顺着他。我?方才已遣人去你家?报信,不想?却是错过了。”
姚如意?听着,只觉心尖儿都在发颤,她低声?向三人道了谢,一时竟不知再说什?么,只拿眼牢牢望着姚爷爷。
她想?起先前为开铺子收拾杂物间时,在姚爷爷藏书的那几只箱子里找到了一套旧官服,还?有?一封拆过的信,信封蛀满虫眼,发黄发脆,她一拿起来?,便?从中间掉出了一张信纸。
她拾起,想?塞回去,正瞥见一段:“……吾夫妇虽不通医术,亦不可负全县百姓偷生。今满城疫气,伏尸塞道,留下?或是九死?一生,但若得吾死?而换民之生机,吾九死?亦其犹未悔。”
当时她不知是谁写给姚爷爷的信,又觉着旁人书信未经许可不应拆看,便?忙塞了回去,将那信和藏书都封好,重新搬到姚爷爷屋子里,寻了个地儿安放。
如今想?来?,那并不是寻常旧物,应当是姚爷爷儿子寄来?的绝笔吧。
姚如意?心头盘桓着那句“九死?亦其犹未悔”,再凝望爷爷有?些佝偻背影时,喉头竟已泛起一阵酸涩。
此时的他,神色执拗坚定,竟不似个痴傻老人了。风从岸上呼啸而来?,似乎也带走了他的老迈与白发,呼地掠过岁月,吹得他背脊挺直、乌发浓郁。
站在船头踉跄着要往岸上去的,恍惚成了那正值壮年?的姚启钊。
姚家?许多旧事,姚如意?即便?翻遍原主记忆也并不知晓,或许那时原主年?幼懵懂,连她也记不清了吧?但仅是只言片语,似乎也能窥见姚爷爷的一生:青年?丧妻,中年?丧子,晚年?……人这一生,究竟要受多少苦才算尽呢?
而受了这么多的苦,他又是怎么独自挺过来?的?姚如意?都不忍深想?。
郁潼示意?随从上前,代替陷入怔忪的姚如意?,稳稳搀住欲弃舟登岸的姚启钊,自己亦上前轻声?劝慰:“先生莫急,姚县令吉人天相?,定能逢凶化吉。”
不想?姚启钊听了,脚下?一滞,侧首望来?。沟壑纵横的面庞上,是一种被极致的悲痛冲刷后的平静:“你错了,我?儿夫妇已是凶多吉少。疫鬼横行,朝廷已下?旨封禁县城,丰水与汴京相?隔千里,等我?到了,怕是连他们最后一面也见不着了……可我?总得去。”
郁潼亦微微一怔。
眼前这衣着寒酸的老人,面上是这般镇定、决然与坚韧——或许当年?,他便?是这般揣着见不着至亲最后一面的念头,孤身从北至南,千里奔波、日夜兼程。
“纵是见不着人,我?也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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