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蔽日浮云一朝被拨开,君父终于识得妖妃真面目,赐其腰斩,如高悬的太阳普照万物,臣民百姓洋洋喜悦共沐圣德,不胜欣悦,过往愁云一扫而空,异口同声赞美圣皇英明。
这个国度的人上至公卿大臣下至市井平民,或多或少有些难以启齿的恋父倾向,其隐秘程度自己都意识不到。
虽然在过去的日子里君父一意修玄不理朝政,沉溺女色诛戮任情,伤透了臣僚黎民的心,但好了伤疤忘了疼,君父终究是父,打断骨头连着筋,父又岂会有错?父再不好,子焉能换父?只要父肯回头,子焉能不认父?
天下臣民,终究同受君父生养之恩。万物生灵,同仰君父鼻息。
君父不会有错,有错的只是那些引诱君上步入歧途的妖妃和奸臣。
那一首首士大夫用弃妇口吻做出的闺怨诗,极尽哀思伤感,以盼望丈夫浪子回头的怨妇自比,写尽对君王的一片殷殷之情。
对于君王,他们的心境是哀怨潮湿的,像怨妇一样苦苦等待。
对于君王身畔的奸臣妖妃,他们是完全的深恶痛绝,极端烈火的仇恨。
冬日西风凛冽,地穴中滴水成冰,连狐狸蛇鼠都找地方隐藏了起来,萧瑟破败四面漏风,冷得住不下去人了。
“为什么要瞒孤?”
朱泓一瘸一拐拄着拐杖,半张毁容的脸上涕泗横流,憋得通红,愤怒和焦急已让他控制不住的战栗,抖如筛糠,喉中一阵阵发出愤怒的低吼。
“为什么要这样骗孤?!”
“为什么?!”
他愤怒的吼声回荡在地下石室之中,可仅仅是自言自语,对着空气,无关紧要,没任何人晓得也没任何人在意。
地下石室中他孤独一人。
为了躲避锦衣卫的窥伺追捕,他常年藏身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穴中,面孔毁容狰狞,深一脚浅一脚地跛腿,形同废人。
他也是刚知道,所谓的“妖妃”竟然是当年为他出生入死女官江杳。她跟他交换了衣裳引开追兵后,不知她经历了什么,竟改头换面成了祸国殃民的妖妃。
徐青山为什么要骗他?既然骗了,为什么不一骗到底?在妖妃即将处斩的时候让他知道这戳心的真相,将来他即便得了皇位又如何坐得安心,怕是日日夜夜活在无边愧疚中。
“为了复辟大业……放弃儿女情长……”
朱泓痛苦地捂住脸,喃喃重复这句话,嘴唇憋成病态的酱紫色,混合着泪。
“可是她……救了孤的性命啊……孤如何忍得她置身虎口……”
他万般舍不得杳杳,当年杳杳救了他,他如今却救不了杳杳。
他势单力薄,残缺之身,一穷二白,更没有能力劫法场,唯有眼睁睁看着杳杳被打为灾星,被铡刀截为两半。
杳杳是为他的复辟大业而牺牲的,他要成大事,必须像个男子汉一样忍痛割爱。
朱泓心角发霉隐秘的角落,更有种莫名的不适感,像毒蛇般操控着他,令他思绪混乱复杂。
服侍自己多年、对自己忠心耿耿的婢女一朝去服侍了新皇帝,还成了举国瞩目的宠妃,实令人无法接受。
她明明……是他的婢女,一心一意忠于她,怎能认贼作父给那人当宠妃呢?
民间传闻皇贵妃那些极致的盛宠,竟然新皇帝给她的。
这层不可言说的感觉,愈加深了他的纠结痛苦。朱泓陷入极端的挫败者感中,隐隐有嫉妒,既怜惜江杳,又有一层对她莫名的责怪,好似他的所有物被旁人占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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