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个字还未出口,门“吱呀”一声被拉开。
明澄澄的斜阳猝不及防地刺入,像打开一口尘封多年棺椁,入目的,满是半空里浮动的尘埃。
尘一踉跄着险些摔进屋内,他慌忙扶住门框站稳,眯眼朝屋里觑了觑,忍不住抱怨一声,“师叔,您这屋里头没窗,怎的也不点盏灯,也忒黑了。”说完,他回过身,合十行礼,“二位大人,请进。”
薛南星跨入门槛,抬手扇了扇,又闭目缓了缓,才渐渐看清屋内景象。
一道佝偻的身影端坐于蒲团上,身前一方矮案,却不似方丈明修大师屋内那样放的灯和笔,而是搁着一壶一盏。那人低垂着头,枯瘦如柴的身形在昏暗中纹丝不动,乍看之下,竟分不清是活人还是死人。
薛南星回头看了一眼陆乘渊。
四目交汇,陆乘渊微微颔首。
尘一步上前,对着那道人影合十道:“明厄师叔,正是这二位大人。”一顿,又瞥一眼里屋的书案,试探道:“弟子去备些笔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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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师傅……”清冷的声音截断他的话,薛南星道:“不必了。”
“不、不必?”尘一满脸困惑,“可大人您不是要问话么,师叔他……”
“他并没有哑。”薛南星越过尘一,径自走上前,衣袍带起一阵风,把光亮一点点往幽暗里吹开。
“寻常火灾致哑,是因吸入灼热浓烟损伤声带,但倘若是自毁容貌者,只要火焰未直接灼伤喉部,几乎不可能失声。”
她凝视着阴影中凝固的身影,一字一句道:“我说的可对,张大人?”
那人却像是定住了,一动不动。
薛南星并不意外,似乎早就料到他会有此反应,“张大人常年未开口说话,一时未及反应也实属正常。”她说着,自袖囊里取出一物托于掌上,安静地道:“想来,张大人见到此物,就该记起要如何开口了?”
她手中之物正是那枚褪色的长命锁。
那人突然一颤,仿佛棺中苏醒的枯尸。他极缓极慢地抬了抬头,却又在看清她掌中之物的刹那,猛然僵住了。
陆乘渊冷目睨视,“怎么,不过四年光景,张大人就不认得这枚长命锁了吗?还是说,连亲生骨肉都忘了。”
佝偻的身形开始止不住地发颤。
薛南星上前,将长命锁放在案几上,缓缓推至他面前,“我想,没有哪个父亲会忘了自己的儿女,就像做儿女的,也绝不会忘了自己的父亲。”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千钧,“恨也好、爱也罢,终究都刻在这里了。”
须臾,一只枯瘦的手案几下伸出,小心翼翼地拿起长命锁,指尖摩挲着锁面上几乎磨平的“玥”字。忽然,他似有所觉,将平安锁翻转,指尖在触及背面某处时陡然一滞。
“前两日,月娘特意找人重新抛光,在背面刻下的,是个‘昀’字。”薛南星移目看向那只颤抖的手,“她说无论腹中孩儿是男是女,都会取这个单名。张大人博学多才,当知这‘昀’字乃何意——是日光,是光明……是她父亲求而不能得的希望与温暖。”
随着话音落下,昏暗中传来“嗒”的一声轻响,似有什么打落在锁上,仿若有无声的雨落下。
然而却只有一滴。
张启山缓缓站起身,余晖如刀,一寸寸剖开他脸上的阴影,皱缩的疤痕在金光下显得愈发狰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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