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已经可以站起来行走,轮椅自然弃之不用了。进宫的时候正是正午,皇帝这回在御案前早早等候,见到嵇沄进来,甚至还站起了身,面色颓唐而灰败,等宫人上了茶,便挥了挥手让他们退下。
皇帝叹息一声,道:“见过太子了?这孩子真是……让我好伤心。江波,我身边除了你,已经没有人可以信任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我发现连自己的孩子都有了别的心思,难道这天家,真的容不下真情吗……”
嵇沄早料到他要攻心,适时开始走神,只低头不语。
这幅姿态,其实惊心动魄。像是扑火的飞蛾,被火焰燎伤了翅膀,越发惨白,颤抖着收拢起来掉落在桌面,安静,寂寥。他面容苍白,神情寥落而安静,一张少年时候便令人惊艳的容颜终究沉淀成水,无色无味,透着寒凉与脆弱,像一层脆脆的薄冰。
对皇帝而言,又美又柔弱,捏在手心会死掉,拢在怀里会融化,仍旧是当年的一池春水。
说实话,即使忌惮,也很心动。不知怎么,他又相信爱情了。
等他感慨完人间无情,嵇沄顿了片刻,开口道:“陛下乃是天子,高处自然寂寞。臣不才,疾病缠身,一无所长,再不能报效,只是至死,臣也会看着宫城的方向。自臣病倒之后,陛下恩宠非常,臣愧难领受,还请陛下收回。太子不肖,亦是臣教导不善,咳咳……又怎么当得起陛下看重……”
边说边咳边喘,看得皇帝蹙起眉,急忙下阶把将要下跪的他拉起,手指顺势在腕上搭了一下,只觉脉象杂乱虚浮,跳得急促。他松开眉头,揽着嵇沄到座上,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下,便道:“你身子弱,我也不愿意劳动你,只是国事繁重,你一向最知道我的无奈,我自然也懂你对我的一片心意……”
说着,声音暧昧起来,又道:“太子之事,实在是遗憾至极,你是他的恩师兼舅舅,怎么可以说是你没有用心?他一个人坏了,怪不到你身上,孩子们,我还是想交给你来教。”
又来了。
嵇沄在心中默数三下,皇帝便握着他的手开始语重心长,吐露苦衷:“这一路走来,多亏有你。你一向知道的,我虽是皇帝,可这世间之事终究不能任性而为。阿月过世了,后宫之人都望着后位,贵妃从前看着还好,谨慎勤勉,现在却也……前朝后宫,诸事繁杂,我不得不妥协。江波,是我对不起你,以后……我只求能与你共游山水,也便死而无憾了。等到孩子们都长大了……”
他说得情真意切,简直闻者伤心,而嵇沄听得心中冷笑,拳头都硬了。
就是这种似是而非的你是我唯一真爱,我和她们都是逢场作戏,敷衍,妥协,以及孩子都交给你,我无比信任你,你要理解我的无奈,做皇帝并不容易,难道你还不知道吗,一套一套的话术,害了原主。
还没登基时求娶原主的妹妹,说我对你一片真心,可你我所图谋的为国为民,让我必须为帝为皇,又怎么能够不娶妻呢?我的心中只有对你才是一片真心啊。登基后他又广纳后宫,打压嵇家,冷待妻子,皇帝一通操作无情无义,然而却始终能把原主捏在手心,轻易获得原谅。
他在原主面前流露了太多苦涩,无奈,迫不得已。于是便迫不得已地享用美人,权力,帝位,让原主一退再退,背尽佞幸骂名,却始终一无所有,无实职,无爵位,无特殊的优待,权臣么算不上,但却被当做霍光一流防范打击。等对方死后,皇帝又百般缅怀,种种发疯,最后念着原主早亡。
嵇沄知道一切,但却并不动容。他不是原主,理解不了对一个面目全非的恋人的无底线退让,也理解不了皇帝的苦衷。
不过此时此刻,他自然不会拒绝。
他已经封侯,拜相,再不把他打发去带孩子读书,皇帝心里会安心吗?而如果不去带孩子读书,他怎么能见到自己的爱人?
想到这里,嵇沄很开心,他已经开始想象,现在还是个少年的爱人,到底会是什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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