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闹起来了。在从前,一大家子会趁着难得团聚的时刻一道做许多事情,好比如挑选新衣,准备祭祀的贡品,或者为明亮的落地窗再添一枝寒梅。孩子们学习剪窗花,大人们则分工写春联,她的长子擅长隶书,幼子亦写得一手利落的瘦金体,家里的对子大多由他俩负责,但小的那个任性,爱躲懒,往往只写完长辈和自己的那一份便歇息了,余下的时间不是喝茶就是吃点心,尝到味道不错的,还不忘捧着小碟子到桌前喂他兄长一口。
也就这时候兄弟俩才会消停一些。
写完春联一般该用晚饭了,开饭前,做长辈的要遵从习俗给晚辈们封压岁包,祖母给孙儿,父母给孩子,人人都有份儿,但待遇最好的还是家里那个小少爷——旁人总说她娇惯,可一大家子谁又不偏爱他呢,当母亲的给了一封,兄长们也要单独给他一封,一边递着压岁包一边叮嘱,要乖,要听话,不必有人上人的出息,但日后一定要平安康健,万事胜意。
老太太每每想到这里便难过得不能言语。
总之她是哪儿都不愿去了。宁家主事为此压着腹火到医院来见了她一面,原本打算说不通便强行请回家,可刚一进门,他就叫母亲眼里的泪水逼得刹住了脚——其实说到底,这也怪不得老太太,即便如同往年一样有序准备着新年的事宜,但气氛终究比平时压抑,偌大的宁家,没有心情过年的人并非只有她一个。
母子俩相顾无言,犟到最后,还是宁家主事先离开了。
但饶是家事再沉重,年关前该打点的礼数还是得照做,半山的仆佣都忙碌,管家也抽不出空来,因此给老太太送饭的任务便落到了海城国际的保姆阿姨身上。自从主顾休养以来,她已经跟着他到半山伺候很久了,她是宁家从前那位姆妈的远亲,刚到海城国际去照顾宁家小少爷的时候老太太还担心孩子不能习惯,但好在她做事勤快,人也心细,没多久就叫挑剔的宁家小少爷点了头。
大概是同为母亲的缘故,她多少能对老太太的悲恸感同身受,主顾是善人,换了谁都是舍不得的,她见不得老太太难过,因此便趁着布菜的功夫和她说话。
她们聊她对主顾的第一印象,一开始呢,她的确因他左右为难过,饮食精细不说,脾气也怪,不爱说话不让人碰,见他瞌睡去盖小毯子都能被他拧着眉头掀开,活脱脱一只孤僻的小刺猬。
可是他本性不坏呀,保姆阿姨又说。她有低血糖,还曾经因为突然发作而昏倒在海城国际的厨房里,是归家的主顾叫了急救又背她下楼,还为她垫付了所有的医药费。这是救人命的大事,她恢复后便寻了机会去道谢,尽管面上还是那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可她还是瞧见主顾的耳朵一点点红透了。
原来是害羞了。保姆阿姨想到便笑,不好接近或许只是因为旁人不懂如何接近,正如喂食警惕的幼猫一样,她的主顾是需要花时间去相处的孩子,只有真正同他熟悉起来,才知道他到底有多招人喜欢。
这绝非保姆阿姨奉承,起先她也惊讶,金尊玉贵的少爷家,平日里却从不摆架子,除了挑嘴,其它时间里乖得很,会在她下厨的时候读书给她听,或者手把手教她做外国菜,偶尔好学一些,也会拿着小本子向她求教怎么做点心。
他是顶顶喜欢甜食的,任凭她怎么哄都不听话。有回吃多了巧克力不得已去看牙医,刚到家敷上冰袋呢,转头就问她有没有给自己准备奶油舒芙蕾,听见没有,马上窝在沙发里生气了。
就算生得那样俊俏了,本质还是个长不大的小孩子么。保姆阿姨感慨。
老太太也笑,说,我宠坏他了。
宠是好事儿呀,保姆阿姨立刻说,有人宠的孩子才有福气呢。
老太太还是笑着,但很快垂了眼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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