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他们只顾奔逃,不曾想过“骡子”的境地。郑得利说过“骡子”老道,想必早狡狯地逃过围兵。方惊愚心中也有一丝企盼,望他随后能自地道中赶来,与他们再度觌面。
若能得“骡子”助力,想必在岱舆的艰险也少些。方惊愚依着记忆,踅摸去了海草房。一路上有些古怪气味,他蹙眉走到窗边,往内轻声唤道:
“‘骡子’?”
他掀开遮窗的篾席,却觉一股恶臭冲鼻而来,与他一路走来时嗅到的古怪气味如出一辙,却更加浓郁。一团蚊蝇在室内嗡嗡飞舞,他望见悬在半空的两双脚尖。
方惊愚怔住了,浑身似被冻僵一般。目光顺着那脚尖往上爬,又是他谙熟的两张脸庞,只是都泛着死人的乌青。眼球暴突,长舌吐露,脖脰被抻长,像两条鹅颈。
阴惨惨的屋中,“骡子”和他家的老妪被吊死在了房梁上。
忽然间,方惊愚耳旁嗡嗡响,其余的一切声都听不见了。他跌撞着扶墙,在原处僵木了小半个时辰。小椒在他耳里惶急地叫道:“扎嘴葫芦,扎嘴葫芦!”他却忽而捂住口,哇一声吐了出来。
世界倏然像刷上一层薄墨,他眼前的一切灰暗无光。他走在巷中,头一次觉得自己真被抽去了铁骨,浑身软绵绵。岱舆往日的人语欢声已不复,取而代之的是远方凄悲的哀哭。他擦了擦嘴角,口气平静地对小椒道:
“不必叫我,我听见了。”
小椒怯怯道:“你没事罢?”
“没事。这大抵是谷璧卫的部属做的罢。就在咱们当日自地道逃走后,他们杀了‘骡子’同他家慈,为了杀鸡儆猴。”
小椒支支吾吾,道:“扎嘴葫芦,别太伤悲,人各有命,‘骡子’的命也不会白费的。”
“什么叫‘白费’?”方惊愚冷声道,垂下了头。他攥紧了拳,掌心的皮肉被手甲刺破,滴滴答答地淌血。“他们本不该死的。”
小椒无言。风长长地掠过巷口、窗洞,在他们身畔交织,像挽郎呜咽的啼哭。祂忽生出一种感觉,仿佛岱舆这片土地便是一硕大纹枰,己方的棋子正被无情地一个个吃去,他们渐而变得孤立无援。
“大仙,你能教人起死回生么?”方惊愚忽而问。
若小椒此时爬出他耳朵,便能望见他一双眸子暗沉沉,其中好似结了霜花。小椒道:“我、我救不了死人。”方惊愚又道:“大仙既救不了死人,那能把人变作死人么?”
听他这话,小椒忽而打了个寒噤。祂察觉到短短几日,方惊愚的心便似有了病象,变得与以往迥乎不同。
方惊愚不再说话,拔步往城中走。市廛里不知何时已搭起木台,也树几根铁杆,上悬被斫下的头颅,皆是他熟识的瀛洲船丁。
台上置一铁笼,尚有些活人被关押在那处。可见经了一段时日,他的党羽被杀了半数了。仙山吏们正拿他们凌虐作耍,有的是用桑皮纸蒙住其口鼻,往上浇水;有的是将其剖腹,自其中放灯苇子点燃,火遇人膏而更烈,这刑罚俗称“点天灯”。
瀛洲船丁们在酷刑下痛苦挣扎着,岱舆仙山吏则在狞笑,如嗜血的狼。围观的氓民静默着,睁着矇昧的眼,仿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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