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狂走进去,只见里头散出一股檀木味,有一山羊胡子的朝俸坐于木柜后,戴一双圆眼镜。见了楚狂,那朝俸将眼眨了半晌,忽笑道:“回瀛洲来了?”
楚狂点头,自顺袋里摸出碎银,放在柜上:“我来赎回许久以前的物件。”这是他剩的最后一点仙宫赏金。
朝俸的目光里盈满怀恋,笑道:“那确是许久之前了。有几年了?五年了么?”楚狂不答,他向来记不清琐节。于是朝俸返身回檀木柜里翻找,取一只番莲纹小匣出来,打开来,取出一只黄澄澄的假玉扳指,递给他。
楚狂接过扳指,同多年前一般光洁细腻,看得出是受了精心照管。离开瀛洲前,他因忧心自己同仙山卫交锋时会有什么闪失,便借典当之名将这扳指寄存在了朝俸这处,言明待往后再以赀货来赎。他救过朝俸的命,此人感他恩情,也不将扳指转卖。
这扳指是师父留予他的遗物。上头刻有难懂的文字,楚狂不识字,也托旁人看过几回,可无人识得上头的契文。师父说,待自己哪一日看得懂那文字,便知晓其名姓了。楚狂觉得他一辈子也看不懂,因他宁可当一辈子的白丁。人愈笨便愈快活,识文断字的聪明人总有远忧近虑。
他向管当的道了谢,正要旋身离去,却与人撞了个满怀。楚狂正张口欲骂,却觉一阵极大的力道扳过自己肩头,又猛地捉住他臂膀,有人急切切地道:“你病还未好,怎么自个跑出来了?”
楚狂扭过头一看,却见是带着一脸急汗的方惊愚。方惊愚自凤麟船回来,却不见他踪影,心急火燎,四下里一通好找,终是在这典当行前寻到了他。楚狂说:“我哪有什么病?身强体健着呢。”
方惊愚却冷着脸,将楚狂往回扯,“不行,你这是外强中干,仍虚得很,还要静养。”这时他望见了楚狂手中拈着的玉扳指,蹙起眉头,“这是什么?”
楚狂闪开他的手,心里失了次第,尽显敌意,“这是我师父的遗物,不许你动!”
方惊愚说:“鬼扯,谁知你是从哪儿摸来的?”他伸手进怀里,却摸得自己的那假玉扳指仍好端端地携在身上,神色古怪。楚狂却不知他为何色变,只是被方惊愚牵着一路走,警戒地抱着那扳指不肯撒手。
回到雷泽船来,方惊愚将他强按在榻上,说,“你多休息,往后旅途奔波,有得受累呢。”片晌后,他又犹疑着问,“我有话欲问你。”
不知怎的,出去走了一遭,楚狂真有些头昏目眩,那缠结他的黑影再度现身,在他眼前胡晃。他捂着额,眯着眼道:“你说。”
方惊愚坐在榻边,垂眸望着他。雨线在窗外淅淅沥沥而落,迸溅开来,像为瀛洲万物织了一层细腻绒花。楚狂忽觉那目光也似溅落在心底似的,有些细而软的茸草在萌芽。
方惊愚轻声问道:
“你是——方悯圣么?”
楚狂慢慢睁大了眼,突然间,眼帘中再度蒙上一抹漆黑。
那些黑影忽而四面八方而来,将他围拢在中央。一双双流血的、黑洞似的眼凝望着自己,一只只手蒙住他的眼,捂上他的耳,掐住他颈项。
又来了,他听不见方惊愚在说何话,只知自己若要应答,自己便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地。他再度听到影子们的窃语,重重迭迭,如海潮般铺头盖下:“你还把自己当人?你还有脸活着?”更多的影子叫着:“贱种!当初死在玉鸡卫手下便好了!”
他忽不可抑止地战栗,而今的他只是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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