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里,他未直接回答楚狂的问题,因为那个问题甚是疯狂。蓬莱之外的四座仙山,以及远在归墟之外的“长安”,世上真会有那样的地方么?跨越蓬莱天关已是重罪,他身为仙山吏,怎可有此大逆不道的肖想?
想到这处,他又黯然垂眸。他知自己早已生出微末异心,若非如此,他就不会将大源道的书册藏于家中。
用过早膳后,方惊愚给老妇沏了茶,问道:“阿姥,您来这里是为何事?”
青衫老妇颤着手接了茶:“竟劳烦公子为老身斟茶,真是不胜惶恐……”
方惊愚道,“我已不是方家公子了,咱们并无主仆之分,而有主客之别,您何必惶恐?阿姥有甚话请尽管讲。”
“老身来这里,是想请公子回方府一趟。”
方惊愚听了这话,神色虽恬淡,眉宇却微微一沉。
青衫老妇叹道:“老身知公子昔年在府里孤独偏露,悻悻离家而去。可近日老爷沉疴缠身,是无焰残灯,老身怕不知会您一声,怕是您父子往后都没份儿见面了,唉……唉!”说到这处,她垂了泪,悲伤地用手巾点着眼角。
方惊愚沉默良久:“所以,您是想让我回府见爹最后一面么?”
“是,是。老身不想教你们父子俩留下遗憾。”
“这要求是爹提的么?还是你们自作主张要来寻我?”方惊愚冷淡地道。
青衫老仆揩泪的动作僵住了,过了许久,她徐徐放下巾子,口吃着嗫嚅道,“老爷……老爷虽不曾说过此话,但……”
话虽未说完,但方惊愚已然明了。他垂下眼睫,漆黑如烟墨的眼仁安静地望着夯土地。爹怎会想到要见他一面呢?他在方家十数年,爹都当他是个影子,从未正眼瞧过他一回。方府里藏着他的太多鲜血淋漓的回忆,那是他心上最早留下的一道疮疤。
青衫老仆局促不安地攥着巾子,欲言又止。
方惊愚叹了口气,最后道:“好,我随你回一趟方府。”
————
方府荒草离离,松柏幽深。
随着青衫老仆从后院走进方府,眼见此景,方惊愚不禁恍然,犹记起当年他离家之时,府园虽也疏于打理,却仍算齐整,如今竟这般荒败。明柱花窗蒙尘挂网,水磨群墙爬满绿藤,园中杂草里开满一丛丛赤箭花。在蓬莱,赤箭花不随四季而盛放,哪里都有它们的影子。花朵像野火一般蔓延,却燃不走风里带着的凄凉。
方惊愚随着青衫老妇一起踏上缦回游廊,方府又静又冷,如一片坟冢。走至群厢,能望见几位三衣僧人在里头敲鱼鼓念经。老仆说:“那皆是为老爷祛病请的阿阇梨。”
方惊愚问:“爹病了多久?”
“在公子离家前便病了,只是公子走后病得更甚,说是疯症,却又不大似,治了近十年都未治好。还有他年轻时落下了腿疾,这时也行动不大便利了。”老妇叹息,“如今方家也不似从前那般显赫,家中早发不起工钱,如今请阿阇梨的钱皆是留下的老仆贴补的。”
听到这里,方惊愚心里浑不是滋味,他虽与方家断绝关系,离家后未受过家中一分一毫恩惠,却也见不得人平白受苦。他又问:
“你们待在府中,这些年来竟无些末工钱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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