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连夜翻查吏部记档,发现当年破格录取你的人,正是晋王。”
吏部记档只是一个说辞,刊载了段长白半生际遇的卷宗,被杨开从松江府衙的故纸堆里翻出来,一览无遗地铺陈在老相面前。
段长白继续保持沉默,命数无常的年岁里,他曾负隅,也曾顽抗,到头来回首再看,这人生依旧是千疮百孔。
当听见叶循问到,“胁迫房考官舞弊营私,更兼杀人未遂,意图栽赃本相的罪名,你可认?”段长白忽然觉得,一切繁乱,都变得轻描淡写了。
乱尘席卷半生,终于到了尘埃落定的时候。
他扬起头颅,平静道:“是,凡此种种,皆学生所为,我无甚好否认。”
原本秦仲收了贿赂非死不可,且要死得毫无破绽,作成畏罪自杀的假象。这样一来,自己的证言便成不刊之论。然而段长白万万难料,他们派去灭口的刺客——所向无敌的“百煞书生”晁文镜,竟然失手了。
慈济坊一役,陆依山未取晁文镜性命,而是让他活着承受败名。这对于自视甚高的百煞书生来说,不啻于凌迟。
故而当齐耕秋将心存死志的刺客派去执行暗杀任务时,他不出所料地落入了早已布下的天罗地网。
晁文镜的死活其实没那么重要,陆依山需要的只是一张能借来“吐露真相”的嘴而已。
胡琦的证言,加上秦仲的反水,将此前所有杀招都变成了太阿倒持的利刃。整件事在旁人看来,分明是段长白串通妖道、胁迫考官,诓了胡琦那个冤大头的钱财,败露后还妄图攀诬当朝丞相。
最要命的是,舞弊一案与昔年的晋王谋逆案扯上了关系。段长白心知肚明,天子疑心之下,他还有涉案的秦胡二人......
谁都不可能再有活路。
这样想,反倒释然了许多。
“可有人指使?”
“……没有!是我,也只有我,一心想置大人于死地。”
话已至此,段长白寄望于面前的老人多问一句“为什么”,他便可吐净一朝遗恨和十载不甘。
可是叶循没有,他同那年在白虎观中一样,轻描淡写地从段长白身上移开视线,再不肯多施舍一分一毫的关注。
“禀圣上,刺客被俘之处毗邻晋王旧宅,据他交代,段长白在附近有间公廨。臣请京营大统领代为搜证,从中找到了一本账簿。事涉科考,老臣不敢擅专,特将名册一并携来,请圣上裁度。”
叶循将名册交予内监,眼风轻扫过惨无人色的齐耕秋,带出一丝扼腕。
“籍册所载,正是过往十年间,徽州、应天八府通过行贿换取乡试功名的考生名目。翰林院庶吉士段滢,假以指派提调官之名,左右举子拔擢。其间每一笔交易都有账目可循,新科进士胡琦的名字赫然在列,圣上欲断真假,着人仔细核对过便知。”
他话里话外不牵扯旁人,可区区庶吉士不敢越俎代庖,翰林院真正一言九鼎的还得是内阁大学士,齐耕秋。
福王晨间醒得早,指夹鼻烟壶用力擤了下,不紧不慢地道:“经丞相一说,我倒想起来了。本王为税改之事踏勘江南时,听过这么一个说法,叫空有篇章传海内,惜无亲族在朝中,当时本王还纳闷,原来玄妙竟在这儿。”
“科举抡才,本应为国之重典,而今却沦为贪官墨吏敛财的通衢,更为胡琦这等投机取巧之人搭了便梯。这样下去,天下哪还有十年寒窗、皓首穷经的苦学之士?再到若干年后,经史不传、教化不兴,我大梁国基岂非岌岌危矣!”
叶循越说越重,一身瘦骨挺立,袍袖无风自飘。
早前东厂彻查岑帛义贪墨一案,陆依山带人搬空了徽州府文库。那些申诉乡试不公的状子,早在昭淳帝心上种下一根利刺,此番叶循的话,算是彻底伤到了实质。
“千里之圩溃于蚁穴。臣叶循,以首辅之身请圣上旨意,重起各地积压诉状,旧案新查,一举肃清科场舞弊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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