犊山,不会遇见那堂屋围院的居所,或许...就不会有今日。
不会被一抔黄土掩埋了往昔种种,而往后只剩下火烬中的纸灰、几幅挂像、一坛没来得及开封的梅子酒,没纳完的冬衣、没炖软的鹿肉,和没磨利的柴刀。
可如若没有这个“或许”,不开鬼域门,小白便早已永永远远地不在了。
洛肴垂下头开始咳嗽,呼吸不畅的肺腔有种灌饱水的肿胀感,他似乎想努力把肺里的水咳出来,一时喉管辛辣刺痛,咳得吃不住力地俯下身去,湿润的液体淌了满脸,一颗晶莹的透明水珠滴到地面,他摸了摸眼梢,定睛才发觉咳出的原来全都是血。
他后知后觉地感到痛苦。
在内脏被扯出纷纭肉丝的刹那,黑无常出现在柳絮飘摇一般的景致中,似被敷上层薄红颜色,道:“吾已寻得与你魂魄相连之人。”
洛肴垂眸凝视着胸前豁口,置若罔闻。
黑无常说“他如今在——”,可他耳畔响起的却是青竹的嗓音,饱含无处宣泄的愤恨,几乎是咬碎了从牙关啐出来:“他在却月观。”
“他依然是天之骄子,是观尊座下首徒,说不准还同杀人凶手交情甚笃、谈笑风生,你凭什么原谅他?”
像是自己下意识道:“他只是忘记了。”
“忘记。”青竹冷笑一声,“他就是什么都没有做。他根本不记得我们,与我们也不再有任何关联,他早就不是小白了。”
洛肴阖了阖眼,听见青竹狠声道:“你到底在犹豫什么?”
许是他太久没有回答,青竹直接攥住了他的衣领,手背因用劲而绷起狰狞青筋,咬牙切齿:“或许你不是犹豫,你就是条养不熟的白眼狼,倘若没有抱犊山,你早不知冻死在哪个街巷!而他们养了你十几年,如今落了个横死的下场,你竟然连仇都不报?你应该杀光却月观所有人,不,最好还是留一个,让他也尝尝至亲惨死到底是何等滋味。”
洛肴口腔内徐徐弥漫开一股血腥味,似是咬破了腮肉。他说:“冤有头,债有主。”
青竹的目光顿时就像恨不得把他也杀了。
而他凝视着青竹的神情,与那些话语一样像柄柄快刀。大脑帮他将其封箱收敛,塞进遗忘的角落里,如此,便没有伤害产生。
他继而说:“你怎么不去。”
青竹胸脯剧烈起伏一下,一瞬间泪水奔涌如泉,凄怆道:“我出不去!”
洛肴还是猛地觉得心口难受。不论幻体本体,青竹都离不了这山,他曾唉声叹气道就算有漫长生命又有何用,在同一个地方呆上千百年,还不如做普通小蛇自在。
他抬起手,将青竹铁铸般的指头一根根掰开,每松开一寸,就好似正默数着。亲生爹娘的病卒、油条的死,幼年抢他粮食的恶犬、隆冬抢他草铺的乞丐、贪污赈济的官吏、拦路抢劫的土匪、在他面上砍了一刀的强盗...如此思来,他有太多的仇要报了。
“我会去。”洛肴指间夹出符箓,“但不是现在。”
是夜,抱犊山游至水西门外,星河鹭起,画图难足,千里澄江似练,翠峰如簇。
他攒石占了最后一卦,关于如何才能行复仇之事,谶语落西南坤宫,五行属土,是死门。
青竹沉吟良久,道:“你算错了。”
“如果没错呢。”
青竹说:“那就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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