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手插在衣兜里,拉上了帽子,只露出了自己的下半张脸,眼睛藏在帽檐之下。 他的头发很长了,高马尾衬得他神清气爽。 只是范书遇在经过红枫区某个街口时,看到了一抹熟悉的人影。 红枫区并不大,他偶尔也能和窦章遇到,但范书遇没想到会是今晚。 窦章站在一盏忽明忽灭的路灯下抽烟,他靠在墙边,墙上还有没擦干的血迹,估计这扇墙前几天见证过一场意外或谋杀。 赏金猎人们戏称庸城是个赛博乡村,因为这村子里有太多野蛮人。 在飞速发展的技术和随时面临危险的末日环境下,人们心中的焦躁和邪恶被催生,整个庸城都弥漫在惶惶中。 犯罪率极高。 这是个人人为求自保而无所不用其极的时代。 也是欲望横行的时代。 范书遇注意到路边的白烟,他没停步,踩着滑板就这么从窦章面前溜过。 就好像两个最不相关的陌生人。 窦章其实早就看到了范书遇,他时不时抬眸看一下马路,每次抬头都发现范书遇离自己更近了一步,直到亲眼看到范书遇和自己擦肩而过。 他笑了笑,又吐了口烟。 灯光下,那白烟一卷一卷缭绕而上。 半晌,窦章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他是赏金猎人,对任何的接近都格外敏感,于是窦章猛地回头,刚要动手,就发现是范书遇。 窦章被呛了下,他转头咳嗽两声,身上有淡淡的烟味。 “怎么回来了?”窦章似笑非笑。 范书遇把滑板立了起来,一只手撑着前端,竖在自己脚边。他看窦章的时候眼神平静如水,可瞳孔却璀璨,他并没开口说话。 空气内弥漫着不明的因子,气氛变了变。 “我刚做了个手术。”窦章吐出一口浊气,开了口。他站在路边,抬头看着高楼,远处又是穿梭在大厦之间的鲸鱼,庸城的夜晚仍然充满活力。 “嗯。”范书遇应了下。 窦章继续:“是个十岁左右的女孩,她母亲找到我,问我会不会做记忆裁剪手术。” “仿生人。”范书遇眼睛一动。 “对。”窦章低头看自己手里的电子烟,“是个仿生人。你知道的,市面上售卖的陪伴型仿生人,主要服务于家庭。那位女士是个单亲妈妈,她的儿子有严重的自闭症,于是她购买了仿生人陪伴自己孩子,试图帮助孩子打开心结。” “但好景不长,仿生人女孩遭到了男孩的暴力毒打。”窦章猜测,“男孩可能觉得仿生人平分了母亲对自己的爱。女士得知后,觉得愧对仿生人女孩,于是决定找我做记忆裁剪手术,裁剪她被售卖后来到男孩家的所有记忆,之后,她会把仿生人女孩送回厂里,重新兜售。” 范书遇皱眉。 窦章双手撑在路边的栏杆上,风吹起他衣摆。 “如果不做这个手术,仿生人女孩会一直活在痛苦里。”窦章说,“可是做了手术再遣返原厂重新兜售,似乎也不怎么...”窦章一下形容不上来,“...正确?” “记忆裁剪可以让她忘记一切痛苦,同时在女士家里感受到的温暖也会一起消失。重新售卖,意味着她终究只被当做了一个商品。” “这会促进一种畸形的观念。我不认为人类有权利这么玩弄仿生人的命运。” 窦章靠在栏杆上看向范书遇,“你怎么想?” “手术已经完成了,不是吗。”范书遇说。 窦章手指搓着那根电子烟,似乎笑了,又似乎没笑:“因为女孩被带来的时候告诉我,她愿意完成妈妈的任何心愿,所以.......最后我同意了手术。” 范书遇觉得有点难受。 他也想抽烟了。 事实上,重新兜售或许还证明了这个仿生人的价值很高。如果是老型的仿生人,最好的结果不过是被送去废弃仿生厂,卸掉身上所有的元件,能被利用的就循环使用,不能的直接焚烧销毁。 可是那些记忆呢? 仿生人自身不记得了,可总有别的人会记得。 不可以当没发生过的。 午夜梦回的时候,吃饭时下意识多拿了一双筷子的时候,自闭的儿子感觉孤单的时候,他们是否会想起那个身影? 只是仿生人已经重新站在了橱窗里,等待下一个买家。 范书遇脑子里有很多想法,但是他嘴上什么都没说。 半晌。 “带我兜个风吧,做完手术好累。” 范书遇耳边响起疲惫的声音,带着点沙哑和困倦,还有磨人的磁性。 窦章嘴角带着淡淡的笑容。 范书遇闻言顿了顿,他拍了拍自己手边的滑板,“.....载不动你。” “我有。”窦章被范书遇逗乐,笑了两声,他指着身后巷子里的一辆摩托。 范书遇没犹豫,朝着黑暗里走去,他跳脚跨上摩托,伸手:“钥匙。” 窦章却没掏,他在前端的屏幕上刷了一下脸,触屏的界面上浮现出蓝光,窦章一顿捣鼓,说:“行了。” 他让系统录用了范书遇的脸。 “不怕我偷你车?”范书遇看着解锁的提示问。 “送你都行,就怕你看不上。”窦章吊儿郎当地坐上后座。 范书遇明显感觉到摩托矮了一截。 他低头一目十行地看着摩托车的数据,操作非常简单。 一阵轻微的响声从脚底发出,整个摩托抖了抖,紧接着连人带车冲了出去。 窦章下意识抓紧了大腿两侧的抓手,他稳住身形,发现范书遇笔直往天上开,几乎成九十度垂直。 “.......”窦章哽住。 很快范书遇弓着背,他目光直视前方,炯炯有神,两条长腿紧绷,一边挂档一边转了下油门,两手握着摩托的把手,调转了车头。 窦章低头,看到地面上的路灯都缩成一个光圈,他们现在在高空中,旁边是错落的飞行公寓,再往上是天空之城。 夜里的风很大,窦章发现范书遇开车很狂野。 唰地一下,摩托居然又直直地朝下俯冲! 窦章猛地用了点力道,他差点因为惯性而飞出车外。 等窦章坐稳后,范书遇的速度似乎又快了些,窦章看见他们来到红河上方。 红河是庸城唯一的城内河,它从西到东贯穿了庸城,把庸城分为南北两块。 河流是文明的起源。 “范书遇——”窦章扯着嗓子喊,“你要玩命吗?!——” 要死了开这么快! 前面的人听到动静后稍稍扭了下头,他皱眉:“什么?——” “我说——你开得太快了——我坐不住——” 范书遇轻轻笑了下。 紧接着,窦章发现摩托已经冲到了河面上。 他低头,发现范书遇把摩托的高度控制在一个水平面上,车轮刚好碾压着海浪,像是他们在乘风破浪,被激起的翻涌的河水卷着白色的水花拍打在窦章的长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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